彷彿是一夜間，他就已蒼老了十多歲，兩邊鬢髮和鬍子都斑白了，像落滿了冰冷的霜。
從青年到中年，人生最美好的年華，他這輩子的所有慈愛，他都只給了劉子醉一人。
劉子醉死了，於他而言，便如同是父親失去了唯一的兒子，白髮人送黑髮人的悲，痛到了骨子裡，傷到了骨子裡，似狂亂的颶風，捲走了他生命中的所有熱情，從此只剩一片空曠的冷寂，了無生趣。
鮮紅的夕陽下，倦鳥歸林，樹影無聲，雲霞那麼的燦爛，如血染的蒼茫。
惜芸淡淡嘆了口氣，帶著秋意的風，吸入鼻中，如細細的刀鋒般凌厲，漫天遍地的紙錢，似一隻只雪白的蝴蝶，在空中飛舞得那般絕望。
公子，原諒我不去送你了。你一生辛苦，或許只有這樣的長眠，你才能得到真正的休息，此去天高路遙，茫茫黃泉，你多保重。多保重。
眼光偶爾一掠，惜芸卻突然怔住了。
就見不遠處的前方，有一株參天的古樹，那碧綠的枝椏上，竟站著一個瘦小的身影，那般的熟悉。
是程蘇。
黑色的衣裙，襯得程蘇的臉孔像紙樣的慘白，蘇蘇本就瘦弱，而今更加輕盈得似是一陣風便能颳走。
她站在枝椏上，遙遙望著那支綿延不盡的送葬隊伍，眼波清澈，如潺潺的溪流，又有如清透的水晶，彷彿是少女珍藏在心底的那份——
最純真的愛慕。
惜芸靜靜看著程蘇，一絲酸楚湧上心間，曾經淡忘的記憶，又浮現在腦海中。
她突然想起了那個北風呼嘯，滴水成冰的寒冷雪夜裡，當穿著一襲墨綠錦袍的俊美少年在石屋前獨自下棋時，程蘇，便是如同今日一般，站在樹枝上，痴痴的遙望。
時光過得真是快啊，惜芸還記得當時程蘇的神情，情竇初開的少女，愛上了一個高不可攀的男人，只能小心翼翼地躲在樹枝後，偷偷地凝視。
少女的臉頰像映著三春的桃花，泛起兩朵羞澀的紅暈，眉眼羞澀，溫柔宛然。
只是，世事幻變，輪迴無常。
曾經俊美無儔，高不可攀的男人，早已躺到了那具暗紅色的厚重木棺裡，即將埋進森冷的皇陵，而程蘇一眨不眨，死死地盯著那具棺木，又在想些什麼？
是否，也在回憶著過去，回憶曾經的相遇，曾經的相處，回憶著這一場，如夢般短暫的青澀愛戀？？
衛國國喪，劉子醉出殯，通向皇陵的道路已被官兵封鎖，不準行人經過，送葬的人群，走得很緩慢，龐大的隊伍，踏起了一地的塵土。
冷風吹拂過來，唯有路兩旁的海棠隨風搖曳，不時地灑下一片清淡的花瓣。
程蘇始終站在樹枝上，動都沒動一下，如凝固的雕像。
惜芸望了眼塵土迷茫的驛道，又望了眼程蘇，終於慢慢的轉過身，朝著聖吾宮走去。
塵歸塵，土歸土，人已死，難再生，小師妹，但願你能早點走出來，忘卻這段痛苦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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