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輟學早,但是看事情角度新,分析問題起來,邏輯也清晰,他們討論的話題很廣,從社會熱點到人的心理,唯一有默契的就是從來不涉及自身。
出來碰頭更是第一次。
剛剛面對面站定下來,她就問:“你怎麼還是這麼矮?”
陳騫倒一下子被她問懵了,隔了三秒才笑了笑說:“大姐,我也長到 173 了好不好?再怎麼樣也比初中高了十公分。”
她也笑,撇撇嘴:“切,連 175 都不滿,算什麼男人。”
陳騫聳聳肩膀:“反正你又不是跟我談朋友,管我多少高。”
她說:“你身份證帶了嗎?開房去。”
陳騫愣在當路。
她有點不耐煩:“不然出來見面幹什麼。還是你想大街上?”
兩個人去超市買了兩瓶酒,進了一家最近的如家,進房門她說酒店杯子不幹淨,拿買來的一次性紙杯倒酒,她喝了一口,踢了鞋子坐在床沿問他:“我一直想知道,初三那年,你消失的一個月跑到哪裡去了?”
陳騫聳聳肩膀笑了出來:“我能去哪裡?就是換不同的網咖,不停刷夜打遊戲,沒錢用了就撬街邊的腳踏車鎖,推出去賣掉。”
她沉默,覺得無語,過了一會兒笑了:“我還是想不通,你為什麼非要這樣?你的腦子裡到底在想些什麼?”
陳騫從衣兜裡掏香煙:“那個年紀還能想些什麼?我爸活著的時候整天逼我讀書,他一死,我就覺得從牢籠裡被放了出來,解放了,所以完全管不住自己。”
她皺眉:“你到外面去抽,二手煙致癌。”
陳騫抽完煙再回來,一瓶酒已經下去了一小半,她的面孔燒紅,眼睛盯著他:“那你說說,你這幾年都做了點什麼?”
陳騫說:“你想聽我就說。無聊別怪我。”
他坐下來,跟她講他這幾年的經歷,初三輟學,躁鬱症吃了一年藥,之後回老家讀了個三流技校,也沒讀完,半途又想去搞電競,但沒搞成功,前兩年替一個叔叔打工,做了沒多久又想自己單幹,尋了幾個朋友合夥開公司,照舊失敗。現在還是打工。
她大概弄明白了,就是他總想一步登天,卻又做什麼事都沒長性,到了現在一事無成,好像頭腦也沒能給他帶來多大的便利。
但她就笑笑:“看來你離發大財總是隻差一步啊。”
陳騫聽出來她在揶揄他,配合她自嘲地笑了笑說:“也講不準,現在這個世界,發生什麼事情都不奇怪。”
不知道為什麼,她總覺得那個嚮往過他頭腦的自己被辜負了。
她嘆口氣說:“你本來是我認識的人裡面,唯一有可能改變社會規則的。但是你直接放棄了。”
陳騫只說:“你太高看我了。”
酒喝得有點暈沉沉,她去床頭抽屜裡翻出一盒避孕套,拿到他跟前晃:“剛才在超市裡忘記買了,這裡價格翻了幾倍,你現在出去買一盒吧,旁邊就有一家便利店。”
陳騫說:“你喝多了,早點睡吧。”
酒勁一上頭,她故意激他:“還是你不行?不行你就直說啊。”
他笑了:“不是行不行的問題。你信我,沒必要的。”
她放棄了,不想再跟他爭。
到最後,就是各自洗了把澡,蓋了被子靠在一起睡覺。
不過這一晚,她倒是睡得很安穩,連夢也沒怎麼做,從開始尋實習單位以來,是第一次。
第二天早晨醒過來,床上就她一個人,陳騫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走了。
宿醉後的腦子空蕩蕩的,沒來得及去看手機,也不知道現在幾點鐘,有一束淡白的陽光透過窗簾縫隙曬到床頭,她發著呆,看著裡頭飛著的無數微小塵埃。
突然之間浮起一個念頭:她是這無數漂浮著的塵埃裡的一份子。
他們都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