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小塵埃
蒲悅醒過來睜開眼,神志都沒完全清醒,先看到沒掩緊的窗簾一角透出來的一塊鐵灰色。
秋冬之交,好像總是這種天,難得見陽光。
忘記了從哪裡看到過,說是陰霾天氣裡抑鬱症的自殺機率最高。
她突然想,那麼鄒宇傑尋死那天,是不是也是個陰天呢?
她在高考結束之後,曾經在舊書店裡淘到過一本書,《完全自殺手冊》,日本人寫的,繁體字版本。裡頭有一頁專門介紹藥物自殺,甚至把自殺者的狀態都清清楚楚用星級標示了出來。
痛苦★★★★麻煩★★死狀★牽連★★★沖擊★致死度★
當時她盯著這些字,眼跟前浮現起來鄒宇傑蒼白的面孔,忍不住想象他睜大眼睛抽搐著伏倒在地面上的畫面。
越覺得不適越是一遍遍反複看反複想,彷彿自虐。
過了一段時間之後,她又根本沒辦法再看到這本書,光只是瞥到封面都覺得不舒服,一次打包廢品,她把這本書連同他寫給她的那封信都扔了進去一起打包了,反正是眼不見為淨。
現在她又不由自主地開始想。
她及時打住,在心裡呸呸,為什麼一大早就要去想這些事情,晦氣的。
起來洗漱,開電腦登陸求職網站,信箱裡沒有收到新郵件。
隔著門,姆媽自得其樂的歌聲傳過來。
她心裡更加煩躁,用力敲了兩下門吼:“煩死了,不要唱了!”
門外的歌聲止了,卻變成一種讓人更難忍受的絮叨,含混委屈,喋喋不休的。
她塞上耳機,躺回床上。
小的時候,一個禮拜吃兩次魚,很小的鯽魚,爸爸從菜市場買回來,仔仔細細收拾幹淨,然後燉湯,燉成小小的一碗,晚飯桌上只有她一個人吃。
“悅悅讀書辛苦,要營養的。”爸爸說。
有一趟,爸爸燉好魚湯放在灶頭,臨時有事出去了,姆媽迫不及待地把湯碗端了過來,帶著討好她的意思,但是碗太燙,她又忘記了墊塊抹布,走到一半摜了碗,碎瓷片和湯濺了一地。
那是在初三沖刺的時候,她煩不勝煩,沖出去把她大罵了一頓。
姆媽怔在原地一動不動地聽她罵,一張惶恐呆滯的臉,帶著不解和委屈,沒有長成的小孩一樣。
那一刻,她們的關系彷彿倒置過來。
她有一瞬心軟,卻又覺得厭煩。
姆媽每個月有一百多塊錢的殘疾證補貼,她都原封不動地存到一張卡上。
到她要出去上大學那天,她把卡拿出來塞到她的手上,臉上的神態帶著一種孩子般的得意。
她覺得心酸,心裡其實也想要待她好一點,但是一看到她,總是又氣又好笑,也就從來沒有什麼好聲氣。
很早之前好像有個醫生說過,姆媽的智力就相當於一個八歲的小孩。
姆媽刻薄起來,方式也是孩童式的,雖然她的腦子拎不清楚大多數的事情,但是她一直記得初中時候她的成績盡管還不錯,不過寫作文寫不過沈翩翩,做數學又做不過陳騫。還有,不管怎麼樣,陳老師就是喜歡沈翩翩,不喜歡她。姆媽無意間發現這幾件事最能刺激到她,於是有很多年,她就一直把它們拎出來反複提。
就在上個禮拜,在她 23 歲,已經臨近大學畢業開始尋找實習單位的上個禮拜,姆媽還在飯桌上喋喋不休:“翩翩就是不用功,她的腦子轉撥起來啊,不知道比你快多少。”
其實她很早就知道自己不聰明,初二下半學期,她就發現了自己的能力極限,用土話說就是,腦子轉撥慢。
數學和物理學起來都變得有點吃力,名次控制不住一直往下掉。
初三被迫跟陳騫結隊的時候,她的態度一直很差,尤其是數學,她總是很敷衍的給他說了個大概就完事,而他也不是真心想學,大家就彼此糊弄,但他偶爾有興致聽進去幾句,也願意做題的時候,那種連她都要思索半天的大題,他卻沒費什麼功夫就能很快做出來,做完之後就趴在桌上,嘴巴裡很無聊地咬著筆杆,得意洋洋地側看著她。
每當這種時候,她的態度就會變得更加惡劣,沉著臉,長時間把他丟在一邊不管,也不跟他說一句話,自管自溫習功課。
從小,爸爸最常跟她說的一句話是:悅悅,你一定要努力,只要努力就能獲得成功。
不知道從哪一天,突然發現爸爸說的話其實就是空話,她就開始焦慮,而陳騫讓她進一步認識到,大多數的事情根本不是努力就能辦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