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最初
沈翩翩很久很久以前就認識蒲悅。
那是在 1997 年。
這年六月份，她拍過一張照片，身穿紅白相間條紋 t 恤，西裝短褲，頭戴檸檬黃色鴨舌帽，兩條辮子拖在肩膀上，揹著一隻大紅色書包側立在家門前的絲瓜架底下，在姆媽的示意下眯起眼睛笑。
海鷗牌照相機，爸爸按的快門，下午三點多鐘太陽光泛黃的陰影斜著投在腳底。
這張照片作為她踏入人生新階段的一個標記，擱在影集裡單獨放了一頁，跟她嬰幼兒時期那些亂七八糟的大小照片區分開來。
真正踏進校門之前， 她就一直以為上學也跟拍照片差不多，不過是揹著書包擺個樣子，心裡感覺還蠻好。
七月份開始，上了一個禮拜學前班，到了學校翩翩才發覺自己似乎上了當，上學這回事情跟她想象當中完全不一樣，她分不清楚上課下課，更加不習慣被禁錮在座位上長時間不動地看著同一個人的面孔，聽他說話。
蒲悅坐在她前座，她剪個很粗糙的童花頭，一面孔雀斑，褲子衣服都洗得刷白，書包也是舊的，都還不大懂事的年紀，她的神情卻是早熟而憂鬱的，她把兩隻手放在背後，兩條腿呈直角並攏，坐得很端正，眼睛裡藏著一絲悽惶，使人聯想起落到猛獸圈裡的小動物。
在學前班的第一個任務是學寫自己的名字，翩翩的名字筆畫太多，她怎麼也寫不好，於是擅作主張去掉一半，寫成“沈羽羽”。
教室朝南，翩翩的座位剛好又在教室最南面，從早晨到下午不間斷地曬著滾熱的日頭光，她被太陽曬得發慌，黑板反著光，上面的字和老師的面孔都看不清楚。
上上課，實在坐不住的時候，她就拿腳去踢前座的橫槓玩，她看到那個叫蒲悅的看起來很老實的女孩子緊繃著的脊背瑟縮了一下，而後回頭飛快瞟了她一眼，不聲不響地把自己的座位往前挪了挪，翩翩從她這一系列動作裡感受到了被人搭理的喜悅，為了獲得她持續性的關注，她把腳伸得更長，踢得更加起勁。
一年級正式開學，翩翩跟蒲悅成了同桌。蒲悅上課專心，下課也不跟她多話，為了強行吸引她的注意，翩翩發明出來一個有點陰損的遊戲，老師一轉過身去，她就偷拿蒲悅的東西，鉛筆橡皮卷筆刀，藏到各個地方去，等她焦頭爛額地去到處找。
大多數時候，蒲悅都可以輕易找到，實在找不到的時候，就是翩翩覺得自己贏了的時候，她會笑嘻嘻地把東西拿出來，再告訴她：“在這裡，你真笨。”
整個一年級蒲悅始終逆來順受地忍耐她的惡作劇，就像學前班的時候忍耐她踢座位前槓。
翩翩進學校第一年，最最眼熱的是舞蹈隊，總是眼巴巴地看著她們穿著統一的舞蹈服，像群天鵝一樣抬頭挺胸地走進舞蹈房。
一次課間，她們正好在音樂教室邊上玩，突然聽見老師喊：“舞蹈隊集合！”翩翩想也沒想就跑了過去，裝模作樣地混進了隊伍裡，最後被老師揪了出去。
翩翩灰溜溜地回去，看見蒲悅臉上隱現出來的笑。
她紅著臉惡狠狠地說：“不許笑。”
蒲悅也就不再笑，但是她的眼神光裡還是有笑意，她似乎擁有一種不露聲色，透過眼神，肢體語言，就把嘲笑具像化的能力。
二年級開學，翩翩發現蒲悅很明顯的有點不一樣了，看人的眼神變得堅定了，懦弱的表情沒有了，她拿著新發下來的一疊課本在課桌上輕敲著，一臉嚴肅地告誡她：“沈翩翩，你以後不要再藏我東西了。不然我就對你不客氣。”
翩翩從中感受到了威脅，多少被她唬住了，整整一個禮拜沒有犯病，但到了第二個禮拜，她還是沒忍住，趁著蒲悅去上廁所，把她的數學練習冊偷走，藏到了一個自以為蒲悅絕對找不到的地方。
蒲悅發現練習冊不見了，仔細地翻過書包和課桌，一無所獲之後就料準了翩翩是賊一樣盯住她，很強硬地說：“拿出來。”
翩翩只是打算像以往那樣做個惡作劇，但是被她一盯住，下意識脫口而出三個字：“我沒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