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濤在沈錫舟周身湧動,水很深,光是靠岸處的水面,就沒過了他的胸膛。
他深吸一口氣,頭紮下去,半濁的河水從四面八方圍攏過來,彷彿隔絕了全世界,除了肢體攪動的水聲,什麼也聽不見,偶有不知水草還是垃圾,柔軟地拂過他的手和臉頸。
每當他探出頭呼吸,河面反射的刺目光芒晃過眼皮,莊殊絕的聲音零星飄進耳朵。
莊殊絕報完119,又從孩子們顛三倒四的描述中,得知他們約好了游泳比賽。
這河看著平靜,其實流速不慢,水下的情況遠比想象中兇險,大部分孩子游出幾步,都知難而退,但兩個愣頭青不甘心,非要逞能。
這不,就出事了,游出沒多久,其中一個就嗆了水,另一個想去救他,卻不知,溺水者會在求生的本能下拼命纏住施救者,致使雙方都陷入危險之中。
所以最好等人沒有力氣了再靠近。
沈錫舟努力保持平衡的同時,雙手有規律地從頭頂至身體兩側劃開水流,配合著蹬腿的力量,以最快的速度向前游去。
這段與生命賽跑的距離史無前例的漫長,他咬緊牙關,眼睛在混沌的河水中搜尋到倆小孩的蹤影,也顧不上看還會不會動,一手撈過一個,浮出水面。
情況不太好,其中一個小孩已經失去了意識,不知是死是活,另一個勉強還能喘氣。
他嘗試著背一個拖一個,但這對體力的要求極高,如果在游泳池或許可行,但眼下,複雜而未知的水下情況嚴重幹擾了他的水性。
他又嘗試讓讓清醒的男孩協助抓住昏迷的同伴,但這男孩使不上力,脫了兩次手。
時間緊迫,沈錫舟只能率先帶走那個昏迷的男孩,離開之際,不經意間對上另一個男孩絕望的眼眸,盛滿哀傷和驚恐。
他以為自己被舍棄了,卻也默默接受了這個安排,願意把生的機會留給朋友。
江開的臉,在這瞬間晃過沈錫舟的腦海。
他忍不住想,如果現在,江開也在這就好了,憑他們哥倆的默契程度,完成救援根本不在話下。
可現在他只能孤軍奮戰:“你堅持住,大哥哥一定會回來救你。”
負擔著一具毫無自主能力的身體,沈錫舟遊向岸邊的速度明顯減緩,這裡距離下岸的臺階太遠了,只能就近靠岸,他雙腳找到一個支點站好,都說屍體比水泥還沉,失去意識的人同樣如此,水裡有浮力還感覺不出來,脫離了水面,他簡直懷疑這孩子有兩百斤。
他不是力氣不夠就是腳下打滑,使出渾身解數,才將孩子舉過頭頂,遞給莊殊絕。
莊殊絕和孩子們一起把那孩子拖上岸,她第一時間跪下來做胸外按壓。
沈錫舟踉蹌著倒退一步,大口喘氣,他鼻腔裡進了水,痠痛難當,眼睛被水刺激得通紅,可眼見河裡的孩子因為驚慌過度,撲騰著沉入水中,他等不急體力稍加恢複,又要折返。
“沈錫舟……”莊殊絕手下的動作沒停,只側過臉,哀哀地喚了一聲他的名字,她嘴唇囁嚅著,欲言又止。
沈錫舟知道,未盡的話是她的懇求,她躑躅萬分地,試圖挽留他。
他比誰都清楚,自己的體力已經變得勉強,很可能無法支撐他的英雄主義。
可他親手碰到過那孩子的身體,對上過那雙哀求而驚恐的眼神,他承諾過會回去救他……如果他就這樣上岸,這會是他餘生揮之不去的陰影。
他無論如何做不到,眼睜睜放任那個孩子死去。
他毅然決然背過身去,再度遊向溺水點。
莊殊絕無計可施,她甚至無暇對他多加關注,因為她手下的這個孩子生死未蔔,回憶著初中的時候學校給教過的急救課,心裡沒個底,當時和陸千帆嘻嘻哈哈的根本沒當回事,哪知道還有實戰的一天。
好在,幾分鐘後,那小孩吐出一大口水,面上也恢複了人氣,繼而開始後怕地大哭。
莊殊絕顧不上安撫他,她的神經被水中一大一小浮浮沉沉的身影緊緊牽動著,沈錫舟一手將孩子夾在臂彎中,單手劃水遊動,他的遊速越來越慢,一再突破自己的極限,有好幾次,他下去臥水的時間都久得不正常,每當這種時候,她都會害怕他不會再上來。
沈錫舟終於在她的望眼欲穿裡,來到了岸邊,這個孩子還醒著,身體不至於發沉,但將其舉起,於他卻比前一個更艱難。
沈錫舟已是筋疲力竭,他咬牙,臉頰深深陷下去,額角和手臂青筋暴起,因為吃力,整個人都在劇烈顫抖。
岸上亦是使盡渾身解數,好不容易將那個孩子生拉硬拽上岸,只是一轉身的功夫,待莊殊絕再望進河中,卻驚恐地發現,沈錫舟不見了!
“沈錫舟?”她盯著那圈擴大的漣漪,遲疑著喊他名字。
沒有迴音。
她什麼也顧不上了,扔下手機就想跳下去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