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英嘆氣,問:“你是不是想伯母了?”
“想母親,也想起舅舅,天下人的君父。我們從長計議,應該還能轉圜。”朱嬴沉聲說。
從輪臺回來,朱嬴一如往常過日子。
她給珠兒喂苜蓿麥飯,孩子吃了半碗就不肯吃了,膩在懷裡,抓住鏈墜玩耍,張口要吃,朱嬴輕拍她的腮:“亂吃,磕掉你的牙。”
她左看右看,閨女一對黑眼睛,眉毛鼻子嘴巴統統酷似丹砂,連暗金的發色也傳了下來。
“這孩子越長越像你了。”他在旁邊說,替她倒茶。
朱嬴心想,開什麼玩笑,她爹和我爹完全不一樣。珠兒漸漸撥開衣袖,張嘴咬母親的手臂,她彈了彈娃娃的面頰教她鬆口,斜眼問:“你看看,她像哪個。”丹砂聽到她的話,不禁赧顏,他平素也愛咬。
乳母帶珠兒去玩耍。朱嬴說:“過兩天我外出,家裡就交給你了。”
“辦完事回來嗎?”
“當然,我是有家的人嘛。”
兩日後,野利送朱嬴出城,問:“唉,王君是不是要當棄夫了?”
“你咒我死啊?”朱嬴捶了她一拳。
“我說的是棄夫,不是鰥夫。”野利咬文嚼字。
“你幫我看著他,真尋了短見,我趁早改嫁。”朱嬴笑說,“放心,死不了,會回來的。”
她們在碼頭道別,朱嬴登船,見到了元英。
元英說:“這是你在西夜國的好朋友吧?”
“是她當年帶我走進王城,又送我離開。不知道為什麼,最近總是想起這裡經歷的事兒。”朱嬴望著水平如鏡的江面。
“秋天嘛,都這樣蕭瑟,讓人很不舒服。”元英感慨。
朱嬴默唸:“秋屬金,金色白,是收獲的時節了。”
她們下船同接應的公孫卿碰頭,三人進屋,外頭數位歌者齊唱道:“平陵東,松柏桐,不知何人劫義公……”
元英笑說:“我們姐妹到了,義公且放心,這‘雙鴻行’必定能唱成。”
公孫卿談起正事:“輪臺的校尉和匈奴交好,又準備和匈奴大將做親家,司馬率人勸諫,都尉將他們軟禁在家。”
朱嬴問:“這都尉什麼來頭,膽子未免太大了。”
“據說和江家有來往,雖是三族之外,也算是九族,唉,你們也知,太子一事牽連甚廣。”公孫卿低聲說。
元英點頭:“江氏三族覆沒,這校尉唇亡齒寒,一時不敢動反心,怕是也寒了心。”
外頭的歌者打著拍子,悽然唱道:“心中惻,血出漉,歸告……”
朱嬴思索道:“匈奴人也在脅迫他。漢人一旦背主,人人得而誅之,哪怕逃到匈奴,也不好說會不會飛鳥盡,良弓藏。他還在猶豫不決。”
“此人能經營屯田至此,不是泛泛之輩。我們若是替他擋住匈奴人的要挾,他便能洗脫通敵的嫌疑,我們也可以敲山震虎。”公孫卿提議。
元英說:“我有個法子,趁著祭神,假裝舞者,混進官府。”
他說:“我也想過用巴渝舞,席上順理成章投擲長矛下手,但最近限制人數不多於十八人,還不能靠近賓客。”
“怕我們趁火打劫麼?”元英嗤笑。
朱嬴說:“巴渝舞太過劍拔弩張,妹夫找十六個子弟,祭農神,手持農具,起碼能抵擋一時。近身的表演,我們還是用樂舞。”
公孫卿為難地說:“可校尉下令不能用編鐘,防備鐘裡藏匿兵刃。”
“放心好了,他只圖自保,不想出事的話,萬全之策是不讓外人近身。”元英胸有成竹,“讓我姐姐出手,萬無一失。”
他拱手笑吟:“取婦得如此,齊姜亦不如。健婦持門戶,亦勝一丈夫。”
祭典當日,官府外人頭攢動,歌者雲集,表演相和大麴《隴西行》。臺上一人放聲領唱,數人應和,底下會的也高高低低唱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