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一直很害怕。”他緩緩開口,“害怕匈奴的鐵騎,也害怕漢朝的屠刀。強大的漢匈,投射了巨大的陰影,籠罩在每個人的身上。”
他們坐在梨花下,朱嬴專注地聆聽他的心聲。她的神情前所未有的平和,像溫柔包容的神祇。
“你出事的那些日子,我嘗試理解你哥哥的心情,但我失敗了。他的傷痛不是眼淚,不是控訴,而是世間最鋒利的刀,預備毀滅一切為你陪葬。他是我見過的最殘酷的好人。”
“我差點死於匈奴士兵的屠刀,又被一個匈奴女人所救。我們在草原上放牧,沒有戰爭,只有廣袤的天地。”她平淡地敘說自己的經歷和心聲,“希望有一天孔雀河水一路流淌,流到渭河,流到黃河,不是血流成河。”
晚上,沉默良久,她說:“你要是習慣做什麼儀式,可以給她舉行一個。我那天路過寺廟,用幾塊石頭草草堆了一堆,匈奴人說能夠祈福。雖然有點簡陋,但她好像還算喜歡。”
丹砂從背後緊緊抱住她,一個字都講不出來,他明白她說的是那個未出世的孩子。失而複得的幸福背後是難言的沉重和苦澀。
朱嬴被他勒得有點難受,拍了拍他的手腕,等他鬆手,她撫摸手背的傷痕,問:“什麼時候又受的傷?”
“不知道。”他含糊回答,枕在她的長發上。
朱嬴嗔道:“還譯醫書呢,連自己都治不明白。”
他的嘴唇一點點從耳朵到臉頰侵襲,低語:“我的藥在這裡。”
王城近在咫尺,朱嬴感慨:“上次來是偷渡,這次是私奔,我真懷疑祖上是不是雞鳴狗盜之徒。”
“竊鈎者誅,竊國者侯,你幹成的都是大買賣。”野利寬慰她。
“又是什麼節?路上都是花燈。”朱嬴問,步伐拐向野利家的巷子。
丹砂握住她的手扯回主道上:“我們回王府,今晚就成親。”
“不要啊,大人,私奔遊戲沒過癮呢。”野利壞笑,趕在他變臉前改口,“不過,過家家也好玩。新娘子少了家人,讓迦陵當她弟弟吧,您也不缺人。”
她心下了然,王君早已打好了如意算盤,下了碼頭,不遠處就是王府,一應俱全。宮裡繁文縟節,耽誤他抱得美人歸。
王府張燈結彩,迦陵在門口張望,恨不得一手一個,趕緊拽進來舉行婚禮。兩人沐浴薰香,出來時賓客雲集。
朱嬴紅妝豔裹,萬眾矚目,任憑她膽大,也不免羞澀,舉起扇子遮住容顏,朝著野利招手,教她來陪自己。
野利慷慨幹了一杯,笑嘻嘻放話:“我和新人緣分不淺,再者,按理說,老師不在,我當仁不讓,今日司儀就讓我當罷!”
都尉笑著拍手:“當得,當得!”賓客都鼓掌喝彩。
丹砂朝弟弟丟個眼色,迦陵忙央求:“野利姐姐,咱們安心喝喜酒,別搗亂了吧?”
野利嗔道:“喲,你個小人兒聽沒聽過吃水不忘挖井人?我問你,沒我帶進王城,沒我寫提親文書,沒我去烏孫報信,你的新嫂嫂難不成從天上掉下來?”
丹砂啞口無言,微露窘色,朝野利行了一禮,她眉飛色舞笑納,昂首闊步頂替了司儀的位子。
野利一改平日的跳脫,每道儀式慢條斯理說一遍,自己演一遍,手把手教新娘子一遍,方讓她正式來一遍,和和氣氣寬她的心:“別心急,一回生,二回熟。”
眾人心有靈犀,曉得她嘲笑丹砂是第二次成婚,忍俊不禁,只是不挑明。唯有迦陵脫口而出:“好慢!上次哥哥很快的。”
朱嬴尚未如何,丹砂惱也不是,笑也不是,他父親朝小兒子招手:“你過來,別淘氣。”
“我是新娘子的弟弟,不在不成。”迦陵拿著雞毛當令箭,動也不動。
他父親擰著他的耳朵訓道:“你成了,你哥哥的好事要不成了。”
丹砂看野利慢工出細活,忍無可忍,說:“免了吧。”
一連“免了”三次,野利笑說:“新郎官猴急,也不差這一時半刻的。”
眾人聽她調侃,樂不可支,朱嬴手執紈扇,輕輕一打好友手臂,婉轉求情。丹砂轉頭望見她今日紅妝豔裹,珠圍翠繞,粉頰嫣紅,不覺酥倒。
熬到婚禮結束,野利非攙扶朱嬴一搖三擺地走,丹砂一把抱起新娘子,大步走進婚房,也不管身後鬨堂大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