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禮
一行人趁夜離開赤谷城。
野利問:“我們橫穿莎車回西夜國?”
“不行,哥哥在大宛,這麼走容易被他攔截。這次坐船,取道樓蘭。”朱嬴指著地圖,“他是漢朝使者,隨意更改路線,行蹤會被途經的國家上報給朝廷。”
“不錯,他是不能自由,但咱們通行的依仗呢?”野利又有疑問。
朱嬴理所當然回答:“王君遊歷西域,這就是理由。噯,你和學士握手言和了?”
“好多了,老師說他要是死了,就和丞相揭發我是同謀。”
“這算哪門子和好呀?”
野利笑說:“你明知道,我是主謀,不會錯失任何欺師滅祖的機會。”
她們從塔裡木河來到孔雀河,河畔荻花如雪,駝鈴聲聲,蘆葦起伏,和來往行人作揖問候。
“姐妹,我感覺有點不對。”野利深思熟慮,“咱們的陣仗,與其說西夜國拐帶漢朝郡主,不如說我這個亂臣賊子吃裡扒外,勾結漢朝綁架柔弱的王君。”
朱嬴沉吟,扶額:“母親說得對,女人第一次難免看走眼,所以成親得兩次。”
她走進船艙裡大發雌威:“不要哭了!本宮不要瞎眼的丈夫!”
野利吹著風,掩口失笑,朱嬴在裡頭一面給丹砂擦眼淚,一面忿忿他是不是過得太安逸了,去匈奴放幾天羊,饑一頓飽一頓,包治百病!
她只是腹誹,嘆了口氣,嘀咕:“你閑著沒事就唸經,修身養性。”
“念經管用的話,眼睛就不會瞎了。”
“睡吧。”朱嬴攬著他躺在自己懷裡,解下袍子,蓋在他的身上。
丹砂沉默了一會兒,問:“樓蘭離陽關一千六百裡,距長安六千裡,想回漢朝嗎?”
“不回了,陪你呢。”她彷彿很輕松自然地說。
他的心裡五味雜陳,一個女孩子紮根萬裡之外的異域談何容易,也許她曾經下定決心跟隨兄長回到魂牽夢縈的故鄉。是他的執念絆住了她,但他早已喪失放手的勇氣,甚至這個念頭本身都會激起令靈魂戰慄的恐慌。
“我很開心,是不是太自私了?”他低聲問,口氣很虛弱。
“睡罷,不用自責。”她輕輕拍他,直到丹砂熟睡,她將他移到枕頭上,又默默呆了片刻。
朱嬴穿著丹砂的衣服出來,野利口沒遮攔調笑:“是不是太快了?”她掐了她一把。
兩人在船頭捉荻花,朱嬴閑閑開口:“很久以前,有個工匠,做了個會唱歌跳舞的木偶。他帶著木偶,給國君和後宮娘娘們表演。木偶和美人眉來眼去,國君很生氣,要責罰工匠,工匠趕忙說這是木偶,當面拆掉了它。”
“或許比起當無知無覺長命百歲的死物,它更想做個有血有肉的人。”野利一節節折斷蘆葦,拼成一個小人,“你變了,我在你這兒不再獨得恩寵,真懷念我們鬧翻天的歲月。”
“他是不是以前批改作業的時候,給過你不及格?你記仇啊?”朱嬴斜乜她。
風沙剛停,道路不通,她們逗留此地。
他們去漢朝的驛站落腳。
正和官吏攀談,外頭來了兩位內侍,呈上禮物,說是夫人饋贈郡主的衣裙。朱嬴收下,料想送禮人應該是漢女出身的樓蘭後妃,是兄長的故人。只是丹砂在場,彼此沒有點破。
朱嬴到房內換好石青色的羅綺裙子,樓蘭離漢朝不很遙遠,衣裳頗有漢風,也有獨特之處,腰間垂下的不是玉佩,是鑲著白邊的紅色蝴蝶結。
她撩動垂下的衣帶,甚是滿意,不欲錦衣夜行,同丹砂笑說:“趁天沒黑,咱們出去走走,別辜負人家的美意。”
兩人攜手沿孔雀河閑庭信步,兩岸梨花枝上層層雪,溶溶碧波間三五成群天鵝鳧水。
丹砂折了一枝梨花,遞給朱嬴玩賞。走到梨雲深處,行人越發稀少,偶有鶯聲燕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