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生還要繼續拖延時間嗎?”
“繼續啊,繼續羞辱我們啊。”阿含暮冷笑,這段城牆的入口非常遠,她們應該算計好了。
“哎呀,老師,果然不好騙呢。”野利笑了笑,沖著城牆上面高聲說,“喂,我們是朋友吧?有必要這麼在意勝負嗎?”
“比試開始,六親不認,一決高下!”朱嬴趾高氣揚回應。
野利心想,她果然像最耀眼的一道陽光,肆無忌憚地燃燒,即便會灼傷,也令人不忍責怪。
丹砂已經上前堵人了,師徒倆自覺迴避,野利抱起小狗,心想,這下有樂子看了。臉上浮現笑容。學士看到她興奮的笑容,擔憂地望了一眼上面的兩人。
城牆上熱風強勁,如同流動的陽光,席捲全身。
丹砂奔向朱嬴,受傷的手攬住她的手臂,頭抵著她的,閉上眼,輕輕喘氣,失而複得的激動心情讓他一時哽住了。他貪婪地重溫她的氣息,觸感,呼吸,這令他魂牽夢縈的存在。
她伸手隔開他,冷靜地說:“大庭廣眾,請您注意儀態。”她靠著城牆,轉過來面對他。神態安靜,透著罕見的淡淡的寬容。甚至有點憐憫。
她沒有繼續說,擺出洗耳恭聽的姿態。他如鯁在喉,一切清清楚楚,她的動機和去向,她做了無懈可擊的充足準備,他無從下手。他善於理解精微奧妙的典籍教義,但她有另一種高深的表達,用言語、氛圍、經歷述說想法,言語反而只是最表面的,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他的無數詰問被她不聲不響化解了。她精煉得就像一道法度。他的彌補是回顧案情,並不能亡羊補牢,過去不可追,只有將來能夠爭取。
“你——今晚回宮嗎?”
“不回。明天我有事,會去宮裡一趟。”她邁開步子,他也隨上。
丹砂很想問她去哪裡過夜,這些天經歷了什麼,但明白不可操之過急,勉強收起自己的幽怨,暗暗告誡自己剋制,哀憐地追問:“……吃飯了嗎?”
朱嬴停下腳步,翻身坐在城牆上,手靠在凸起的石塊上,夕陽照耀的城牆是金色的。她恍如坐在榻上,靠著絲綢方枕,而不是露天的堅硬城牆。這是漢人特有的坐姿,盡管舒展從容,但是感覺不到半點柔美的少女姿態。很久以後他才明白,這是未央宮的主宰在遙遙凝視西域,用漢語來說,叫做——睥睨。
“結束了,王君大人,我的食客生涯。”她的西夜國語言還是不太地道,尤其是很少用的稱呼說得不流利,不連貫中蘊含他無法違逆的決絕力量。
她發現了他手上的繃帶,看了一眼,僅僅也就是一眼,沒有任何話語,甚至沒有絲毫關切相關的表情,僅僅在接收一個細節。他明白,她對他,已經失去了往日的溫情。
次日的殿閣,哪怕最放誕的野利也有感於他寧靜憂傷的心態,不敢出聲。女官前來稟報:“小姐呈交了文書,問我找份活計,我先來同王君大人請示。”
“什麼文書?”野利拿過來,“侍衛請辭?”
“還有。”女官又呈上。
丞相看了看:“宮女請辭?”
阿含暮也分到一份,旋即摔下:“什麼東西!”
三份文書都彙總到丹砂手上,野利不要臉地誇:“該說不說,她還挺細心,生怕咱們看不懂,刻意用的是匈奴語,字跡工整,措辭得體,頗有幾分,幾分……不合時宜呢。”
“讓她上來吧。”丹砂靜靜放下紙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