捉迷藏開始
他離去以後,朱嬴抱著熱乎乎的貍貓,在房間踱步,走到窗前,隔著窗格晃過一隊侍衛,口中唸到:“令匠作機弩矢,有所穿近者輒射之。”
轉身,一隻手掠過錦繡的帳幔,滑過精緻的畫冊,觸及金絲玉石香爐,笑說:“宮觀百官奇器珍怪徙臧滿之。”
足躡新鋪的毯子上,對著五彩團花吟誦:“以水銀為百川江河大海,機相灌輸,上具天文,下具地理。”
“以人魚膏為燭,度不滅者久之。”挑了一隻嶄新的蠟燭,懷揣書本,“我先去讀書,用膳時再下來。”
朱嬴在閣樓讀書,這是一間小小的靜室,閑置至今。侍女打掃之後,她欣然開始閉關。
侍女看她放棄華麗寬敞的書房,深居狹小的閣樓,勸她:“小姐,還是下樓吧,這裡太悶了。”
她十分滿意,要不是侍女極力反對,都想席地而睡,笑說:“挺好的呀,你們照顧我也很省力不是嗎?”
女官同丹砂彙報,問要不要送些解悶的小玩意。他說:“她難得心靜,還是不打擾了。”
慶典最關鍵的三天過去了,最後一刻,眾人都鬆了口氣,隨後仍是繁弦急管,今年龜茲王室來人,匈奴使者也已經到達。
外頭笙歌處處,閣樓萬籟俱寂。守夜的侍女下樓準備洗澡水給朱嬴。寢宮宮女最周到,抽了一部分去前殿侍奉,於是從別處補足人數。女官令新人在外面守夜,只教老人照管朱嬴。
朱嬴已經正重溫精妙段落,一縷夜風吹滅了蠟燭,她點燃燭芯,再點再滅。三點三滅,似有徵兆,心中一動,推窗,漫天星鬥,豁然開朗,這是第三條啟示。
她從窗戶爬到屋頂,西域的宮室是平頂,未央宮傾斜寬闊的屋頂如履平地,平地更不在話下。
盤腿坐下,清涼的氣流灌入天靈蓋,周身流轉明澈的氣息。仰望夜空,眾星璀璨,左下小星閃閃,忽隱忽現,她往此處望見侍女在樹下擺弄絲綢。漢地的柔美綢緞,一點點拆開,抽出絲線,爾後再織成他們喜愛的圖案。
侍女幹活之餘忍不住閑聊,朱嬴凝神便聽見話語。
其中一個說:“這寵姬是什麼身份呢?惹得咱們守到半夜。王君寵她,也沒有一官半職,又不是千金小姐。”
同伴說:“聽說她狂得很,將天比地,拿自己去比女王,哼,不要臉!”
那個先說話的捂嘴偷笑:“她不長久啦,這次連慶典都不能去,鎖在房裡,怕出去顯眼呢。”
兩人笑起來,互相打了彼此的胳膊,忽然被菩提子打著頭頂,失聲低叫,慌慌張張環顧,見屋說話唄。”
兩個侍女撞見正主,心虛地叫著小姐恕罪。朱嬴哼著小曲兒轉身回閣樓,摸了摸藍琉璃耳璫,嘆息道:“可惜了,我最喜歡的一對呢,湊不齊了。”適才聽見誹謗,她解下耳璫用彈弓擊落菩提子,小懲大誡。
沐浴完畢,等著侍女薰香,拇指上套著黃玉指環把玩。侍女為她披上外衫,說有訪客,她很納悶,誰找他?野利還是迦陵?
不料是巡夜的阿含暮,他嘆了口氣:“你爬屋頂做什麼?沒喝醉吧?”
“沒出去呀,只是上去了。學士,聽說有人誤會我不自量力比肩女王陛下,實在冤枉,我記得從無此事。”
阿含暮說:“那我寫份宣告,宣告是我說的,怎麼樣?”
“最好還是澄清一下。我看學士的面相,口小唇薄,易有口舌之禍。我奉勸你今後要留口德。”
他不以為意,笑了一下,自行離去。
朱嬴上床安歇,將貍貓蓋得嚴嚴實實,拍了拍,像哄睡小孩子,侍女看到,忍俊不禁,替她吹滅燈燭。
明月皎潔,朱嬴輕輕唱著《漁歌》:
“日月昭昭乎侵已馳,與子期乎蘆之漪。
日已夕兮,予心憂悲;月已馳兮,何不渡為?
事寖急兮,當奈何?
蘆中人,豈非窮士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