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壯漢擠進屋裡,沖著房樑上的朱嬴訓斥:“人家大喜,快下來賠禮道歉。”
朱嬴跳腳罵道:“放屁!你們當日鬧著找個小白臉,花了恁多銀錢招贅這殺才,煮熟的鴨子飛了,老孃還做什麼人!”
她大發雌威,河東獅吼,又不忘天女散花,一夥漢子作勢來調解,卻鬧哄哄擠倒眾人,口中偏苦口婆心哄道:“小祖宗,你且下來,別鬧人家的好事。”
旁人聽他們火上澆油,紛紛勸阻,果然朱嬴越興,砸得更兇。
光頭怒從心頭起,啐道:“就你有脾氣,你爹我是個泥人?!你鬧得,我鬧不得?”他也不哄了,撒潑亂砸一氣,後頭兄弟推搡打砸助陣。
城主聽朱嬴左一個殺才,右一個老孃,美嬌娘乃河東獅再世,俏裙釵是胭脂虎投生,又看“災舅子”惡叉白賴,不堪其擾,早早跑掉。
朱嬴在樑上,罵罵咧咧,看丹砂雙手雙腳捆成雞,動彈不得,又笑又氣,指他不上,四下張望,沒見金絲網,不由得心焦。有個人一下子打翻燭臺,定睛一瞧,是那個謀害他們的艄公,拔下匕首,一擊斃命。
火苗燃著帳幔,光頭沖到丹砂身邊,背起他,他忙叫道:“網在大佛袈裟裡!”光頭見火勢蔓延,直接揹著他逃命。
朱嬴要靠近佛像,腳下樑木搖搖欲墜,跳到另一根上,熱浪捲起裙擺,底下已經是火海,不能下地,只能向上——
光頭和丹砂跑到外面,不少人外逃,濃煙蔽日,大殿屋頂火焰高張,光頭找不到匕首割開繩索,急得團團轉,丹砂驚惶問:“她在哪兒?!”
他火急火燎上前,仆倒在地,光頭攙扶,說:“她是機靈鬼,肯定沒事!”
餘下幾個漢子灰頭土臉,陸陸續續趕來,掏出小刀割,偏偏麻繩異常堅韌,他恨不得咬斷。磨了半天,好容易斷了一半,黑煙裡傳來巨響,有人大喊:“塌啦!倒塌啦!快跑!”須臾,大殿屋頂剎那間塌陷,在火海中分崩離析。
丹砂打了個寒戰,猛地站起來,小刀劃破衣袖,手臂上蜿蜒一線長長口子,他無暇顧及,喊道:“她在哪裡?她沒出來?!”
光頭按不住他,兄弟們七手八腳,強行壓住丹砂,七嘴八舌勸他,光頭瞅準時機,一刀刀去斫,還剩一縷,他累得雙手發顫,生怕又誤傷,尋思換人。
丹砂發狠扯斷,撞開他們,一頭沖進廢墟裡。瓦礫淹沒了路,只能踩在殘磚斷瓦上,他又心急,踉踉蹌蹌,屢屢跌倒,腳底的路越熱,心頭越冷。
他要喊她的名字,煙霧吸進嗓子裡,嗆得連連咳嗽。
光頭喊道:“這邊,這邊,都在這裡!”
丹砂趔趄而去,不去猶可,一靠近,傷員絡繹不絕抬出來,哭聲不絕,觸目驚心。他駭然變色,驚慌失措尋尋覓覓。望見血肉模糊的,慶幸不是她,然而想到不見人,更加焦灼。
回首望去,同伴們沖他擺手搖頭。丹砂忍耐煙燻火燎,搬開滾燙的磚石和燒成炭的木頭,掌心通紅,燙出水泡,木刺紮進肉裡,他不管不顧,徒手去觸碰殘垣斷壁。
光頭借來鏟子分給大家挖掘。眾人看到伽藍滿目瘡痍,心有慼慼,又思及朱嬴素日好處,不禁鼻酸。
忙到夜半,光頭勸他歇息,他不肯停下,目不交睫,直到天色微明,雙手發抖,不遠處似有呼聲,他充耳不聞。
陰影擋住晨光,他頭也不抬,咳嗽幾聲,嘶啞答道:“你們休息吧,我再找找。”
前額一震,有樣冰冷物事劈頭蓋臉扔來,金光一閃,泉水般流下去。
“恭喜你,真金不怕火煉。”
他抬頭,睜大眼睛,不可思議,望著眼前人,白生生臉兒抹了黑灰,黑鴉鴉鬢兒沾染白灰,裙擺袖口焦黑,頂天立地,腰桿和白楊樹一樣筆直。
丹砂張開雙臂,緊緊抱住灰撲撲的她。朱嬴頭一低,倦鳥歸巢,髒兮兮睡著了。
他以為她傷重昏迷,聲嘶力竭大叫:“來人!救命!救命!”
眾人聞訊趕來,光頭抓住她的手,想要掐住手指,見十指血跡斑斑,於心不忍,大拇指使勁一摁眉心。朱嬴蹙眉,哎喲一聲,半睜開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