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經過一天一夜的審訊,公孫海這滑頭終於說出了一切,如果不是親身經歷,我很難相信他口中所說的話為真。鏡花水月中的的虛虛實實,只能由各位看官自行判斷。
公孫海和許曉遠再次相遇的時間點是在十三年前。據他描述,許曉遠從實驗室消失的三年後,重新出現在他面前,就是那幅公孫樹人的模樣。如果不是從小一起長大,如果不是許曉遠說了半天兩人之間才知道的童年糗事和暗語,他恐怕無法相信,這個世界上還有逆生長之人。
許曉遠找到他後,只說自己和林笑誤服了實驗試劑,外表變了模樣,說怕被追責,所以找了個地方躲了段時間,但實在窮到連飯都吃不起,只好回來找他。最初的五年,許曉遠讓公孫海把自己安排在湛江郊外的一處地下室裡,沒日沒夜地做實驗,具體做的什麼,公孫海不得而知,只是看見有的時候,許曉遠甚至一天只吃一頓飯,還會沒來由地對著牆壁拳打腳踢,把針管往自己身上亂紮,日複一日,性格也變得越來越暴戾,這種情況直到公孫海做生意失敗,又染上了毒癮,差點死在許曉遠面前,才暫時停止。
有那麼一個晚上,在地下室裡,公孫海吸毒時被許曉遠撞見。因為毒品攝入過量,公孫海出現了嚴重的幻覺和窒息,差點醒不過來。待許曉遠急救過後,他醒來痛哭流涕,說自己這輩子就是個廢人了,輟學,欠債,吸毒,嫖娼,什麼壞事沒做過,說許曉遠不應該救自己,讓自己死去更好。哪知許曉遠一巴掌打在他的臉上,說有些人想活還沒得活,你還想死,死是那麼容易的嗎?看看我!我成了什麼樣子!你不是想賺錢嗎?行,我幫你賺,你想要的,我幫你實現。
自此以後,許曉遠盯上了癌症治療的藍海市場,過了不到三個月,他交給公孫海三粒膠囊,也就是 2 腫瘤特效藥初代,讓他進行小量生産,再去各大小醫院推銷,看這條生財之道是否可行。
靠著公孫海早期積累的江湖經驗和錯綜複雜的人脈,以及他不成仁便成蟲的闖勁,還真就在半年之後,這條藥品銷售之路有了起色,2 腫瘤特效藥初代在醫院和藥房大受歡迎,頻頻賣到斷貨。他們兄弟二人在賺到第一桶金以後,再利用饑餓營銷和低價競爭的市場策略,把 2 真正推向了市場,啟源制藥也隨之應運而生。
在公司成立初期,公孫海的投資人是一位姓莊的男士,也是唯一一個還相信他能成事的兄弟。只不過公司發展到中期,莊氏因為賭博的原因,賣掉了股份後,退出了公司,公孫海才引入了政府的資金,並且成為了啟源最大的獨立法人代表。他和莊氏的照片至今還擺在他的辦公桌上。但莊氏的退出,也讓公孫海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金錢和權利之膨脹,用他的話來說,無論是現金還是銀行卡裡錢像瀑布一樣流過來,擋也擋不住,很快媒體鋪天蓋地的報道,也把他送上了企業家和慈善家的寶座。
但是他的毒癮,並沒有因為公司的發展壯大而完全消失,反而一再複吸。他記得,還沒有離開湛江的那一年,也是他和前未婚妻訂婚的年份,他又複吸了。許曉遠知道後,非常生氣,決定幫他徹底戒毒。許曉遠每天晚上,都會來到公孫海的辦公室,幫他注入一種毒癮抑制劑,這種抑制劑需要連續注射二十四天,而且每次注射之後,都需要觀察上一到兩個小時,許曉遠才能放他回家。也許是因為那段時間每天回家太晚,前未婚妻起了疑心,認定他出軌,於是找了個日子,帶上公孫海的母親,婆媳一起,出現在辦公室裡,打算來個“突擊檢查”,只是好巧不巧,正碰上了許曉遠往公孫海的身體裡打藥。
公孫海的母親一眼就認出了自己養大的許曉遠,連聲叫著“怪物!怪物!” ,認為他是要害死自己的兒子,沖過去搶了針管,指著許曉遠大罵 “你怎麼在這裡!你這個怪物!你就是他對不對!怎麼變成了這幅樣子!你走了還要再來害我兒子!” 雲雲,上去就掐住已是孩童身體的許曉遠。沒想到互相推搡之間,公孫海的母親一頭撞在了茶幾的一角,當場後腦穿了個洞,沒了呼吸。事發突然,一旁的前未婚妻嚇呆了,指著許曉遠說“他...他殺人了”,許曉遠怒極,拿起旁邊的麻醉劑往前未婚妻身上紮去,對方暈厥了過去。
誰能料到,這大晚上的辦公室裡一下倒下去兩個人,一個是自己的母親,一個是愛人,公孫海已然崩潰。許曉遠倒是出奇的冷靜。他說如果現在報警,啟源的一切都將煙消雲散。於是二人商量著,讓公孫海先把母親的屍體放進冷庫,上鎖,保持屍體的新鮮度,隨後再想辦法,把屍體運回家中,以在家中意外摔亡上報警方。他還逼公孫海,把昏迷的前未婚妻處理掉,埋屍野外,假裝今晚的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面對著前未婚妻,想起她對自己的恩愛點滴,公孫海下不去手。他先是假裝答應下許曉遠,說自會處理。隨後想起,最近幫許曉遠準備新鮮屍體進行實驗的時候,聯絡到的一個醫院停屍房看守。他給了對方一筆錢,當晚收了一具因為淋巴癌去世的女性屍體,毀了容貌和指紋,替換了前未婚妻,拋屍在家門口的下水溝裡。
齊不悔曾經問,難道許曉遠沒有對你拋屍下水溝的做法起疑嗎,他真的相信你把前未婚妻殺了?
公孫海解釋說,怎麼可能沒有起疑。但他給了個還算靠譜的說法。他說,前未婚妻住進他家裡已經人盡皆知,如果這麼憑空消失,那麼不但街坊鄰居,還有警方,都會起疑。最怕的還是前未婚妻的家人來鬧。如果讓屍體被快速發現,說她是因為生病自殺而亡,讓一切看起來更順理成章。說實話,當時許曉遠的眼神是不信的。但當公孫海在大眾面前演完了一出“哭喪”的戲碼,刑警也找不到證據後,許曉遠終於不再過問。後面,等前未婚妻的父母來鬧的時候,他帶他們去和躲起來的前未婚妻見了面,給了一大筆錢,把他們送去了紐西蘭,並且告知對方絕對不要再回到祖國的土地上半步。他知道,只要許曉遠發覺前未婚妻還活著,必會再一次想辦法置其於死地。
接下來,他把母親的屍體從冷庫裡搬了出來,運回了家裡。父親公孫明宇因為妻子多日的失蹤,心急如焚。公孫海用已託警隊朋友調查為藉口,拖住了父親。也是這個機會,許曉遠再次站在了公孫明宇的面前,父子相認,訴說了母親已死的事實。
公孫明宇一面對妻子的死,痛心疾首,另一方,又欣慰於養子的回歸。左右權衡之下,他聽從了兒子們的做法,上報警方妻子是在家裡意外摔到後腦而亡。一時之間,鄰裡街坊大亂,公孫家短時間內死了兩個女人,怨聲四起。父親受不了那些閑言碎語,在大冬天裡舉家搬遷到了深圳,離開湛江了舊屋。
時值深圳改革開放發展的高潮期,啟源制藥的商業版圖在這片土地上得到了最大限度的擴張,而父親在發妻死後也加入了當地教會。公孫海憑借其高超的公關和營銷技巧,以及許曉遠過硬的産品技術,2 腫瘤特效藥的銷量比較同行是一騎絕塵。但許曉遠的控制慾越來越強,他提出要走到幕前,不定時檢視公司的情況,並且安排了兩個人在他身邊監視著他,金志東和名義上的妻子朱慧。
一開始,他並沒有意識到金志東是監視他的存在。許曉遠把人領回家的時候,他只說是新請的保鏢。但很快,公孫海發現,無論自己走到哪裡,這個金志東都會出現,而且頻率越來越高,他開始意識到,許曉遠已經開始不信任他了。
只是他沒有想到,許曉遠會安排朱慧這個人到他的身邊,進一步對他實施控制。最初在飛機上遇到現任妻子朱慧的時候,他沒有想那麼多,只覺得這個女人和前未婚妻的名字一樣,出現在他身邊,是一種巧合。但世上絕大多數的巧合都是有意為之。朱慧姣好的面容和身段,成功地吸引了他的注意。在成為他的正式妻子之後,公孫海覺得越來越不對勁。朱慧表面上溫聲細語,但不再願意與他夫妻同床,還時不時和許曉遠說悄悄話,甚至還潛入他的書房,偷看公司賬目,他意識到,這個人只是許曉遠安插在他身邊的棋子,他入套了。
他氣極了,他想知道到底朱慧和許曉遠在密謀些什麼,他派人跟著朱慧,查到了一個叫賈子林的人,他認為朱慧真正的情人是賈子林,但與此同時,他發現自己又是真的喜歡上了朱慧,他不甘心,他想真正得到這個女人,他開始思考擺脫許曉遠控制的方法。
他想起許曉遠說過絕對不要把家裡鑰匙給父親公孫明宇一事,出於可笑的報複心理,他決定反其道而行之,給了父親一把家裡的備用鑰匙,還說,曉遠想他時常過去聊聊天。只是他沒想到,父親過去的時間那麼巧,許曉遠當時正在賈育芬身上做人體實驗。父親在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走進了仿畫後面半開的鐵門。
至於鐵門裡發生的事情,他也只是猜測,因為許曉遠從來沒有真正和他說過,他甚至也從來沒有走進去過鐵門。因為那後面,是這個家裡的禁地,每次許曉遠都只帶著金志東進出。他知道裡面在做著人體實驗,但許曉遠告訴他,如果不做人體實驗,無法得到新一代的 2,在巨大的利益面前,他選擇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他說,兄弟二人真正正面爆發矛盾,是在父親公孫明宇自焚後。他從法國趕了回來,第一時間質問許曉遠,但對方什麼也不說,只是把自己關在房間裡,三天三夜不吃不喝。公孫海開始害怕了,他知道父親的死肯定和哥哥有關,但他又害怕於警方介入後,察覺許曉遠在進行人體實驗,會引起大麻煩,自己的財富地位也會受到致命打擊。他並不理解為什麼許曉遠會如此自負的把賈育芬的屍體丟棄在大眾面前,但已經無心深究。他動用了關系,硬逼著警方結案。但是他發現,事情遠遠沒有結束,警方的人一直出現在他的視線裡。他決定讓警方吃一次癟,於是有了姜敏敏的綁架案。
只是他這個董事長,還是低估了人性。他本來只想關姜敏敏兩天,教訓一下,不料蔣新自告奮勇,說要帶頭教訓這個刑警大隊長。許曉遠在得知公孫海這個沒腦子的行為之後,痛罵他一頓,說會壞事,讓金志東的人前去放人。雙方起了沖突,也正是因為此,姜敏敏才能夠意外得救。
但公孫海越想越不服氣,憑什麼自己,這麼多年被一個“孩子”掌控。他打聽到,金志東的父親金福水需要換腎,但一直沒找到匹配的腎髒,也知道金志東像條狗一樣對許曉遠忠誠,唯一的軟肋就是他的父親,他騙金志東說,警方已經查到許曉遠了,做人體實驗肯定要判死刑,現在的辦法就是你替他死在警方面前,你們互換身份,才能保住曉遠。還說金福水我已經安排好了,剩下的時間都會有護工照顧他,腎也找好了,你考慮一下,沒有人比你更合適了。
金志東一開始並不同意,直到了蔣新找公孫海在宜蘭會所見面那日,公孫海在回程的車上,發現了公文包裡的竊聽器,他意識到,許曉遠現在對他是百分百的不信任,連吃飯也要監聽,公孫海徹底爆發,打了電話給金志東,說,內部的線人告訴自己,明天警方的人就會來家裡抓許曉遠,必須有個合適的替死鬼出現,警方才能打消懷疑,還說,再不決定,捐腎的人就要後悔了。沒想到沉默片刻後,金志東真的答應了,他願意為許曉遠去死,只要自己的父親金福水餘生被好好照顧。
公孫海回到家後,他先把許曉遠迷暈,到了早上,把人交給金志東。這個計劃朱慧一開始並不知道,後面意識到的時候,警方已經在來家裡的路上。在停機坪的時候,即使狙擊手不射殺金志東,公孫海也會想方設法推搡他到樓頂邊上,造成金志東意外墜樓死亡的假象。
公孫海為自己的計劃得意洋洋,他覺得除掉金志東,是既砍掉了許曉遠的一隻手臂,又能打消警方的疑慮。但他並不知道,許曉遠體內特殊血型一事,也不知道賈育芬的案件會和十三年前鳳溪村的案件有所聯系。
齊不悔在審訊最後,諷刺地說,如果不是你這麼想保住錢和地位,製造出這麼多不必要的麻煩,說不定,我到現在都沒能發現公孫樹人就是許曉遠。
公孫海聽後,懊惱地閉上了眼睛。
我們在公孫樹人的房間裡找到了他的實驗日記本和紅色圍巾。圍巾和給林笑的手鏈好好地裝在了一個紙盒裡,想來他從沒捨得戴過。日記裡闡述了他是如何在醫院的重症監護室門口遇到金志東,如何幫金福水治癒晚期癌症,金志東如何幫他在鳳溪村的衛生站和深圳市綜合醫院搜羅人體實驗物件,金福水又如何出現老年痴呆症和尿毒症等使用試劑後遺症的事情。日記本的最後一頁,掉出來一張公孫明宇的全家福,只是他發妻的臉被人挖空了,不知所蹤。
另外我沒有想到的是,公孫樹人的房間,佈置風格與啟源制藥大樓頂層辦公室的裝修風格如出一轍,不像是一個孩童的房間,倒像是沒有一絲溫度的權利控制中心。
姜敏敏他們在機場緊急逮捕了差點逃往美國的蔣新,我倒是很想看看,她審訊蔣新時的樣子,但可惜的是,同時間內我和齊不悔再次趕往了鳳溪村,同行的還有阿菊和老村長。我們四人搬開竹屋床下的物件,找到了一處地下室的入口,齊不悔在窗邊那盆已經枯萎的素冠荷鼎盆底找到了開啟地下室的鑰匙。泡在福爾馬林裡的林笑,安靜地躺在特製的玻璃棺材裡,全身赤裸地似乎在等待著許曉遠的喚醒。
“原來這麼多年,我在照顧的一直是她。” 阿菊似笑非笑地說。
齊不悔撫上玻璃棺材,說,人死不能複生,太執著於一件事情,未必是好事。自古以來,人們前僕後繼地追求長生,往往不得善終。林笑早已進入六道輪回,許曉遠卻被困在人世間的軀殼裡,苦苦尋找解法。既然死了,何必再讓她醒來,難道死亡不是另一種超脫嗎?
我們懷著複雜的心情,同阿菊和老村長告了別。齊不悔在離開之前,囑咐老村長在小鄭他們警方處理完林笑的遺體以後,放火燒了竹屋,讓一切毀於灰燼之中。也不要再去深究鳳溪村到底還有哪些人給許曉遠和金志東通風報信,因為他們也只是收錢辦事,現在源頭已毀,那些人對阿菊再也無害。
回深圳的車上,我問齊不悔,還有一個人,朱慧,她怎麼辦。
齊不悔搖了搖頭,說,無論是許曉遠的實驗日記還是別的直接證據,都沒有明確說朱慧參與到殺害賈子林三個亡妻的案件裡面。雖然許曉遠在倉庫的時候,說了這些案件和朱慧相關,但她一定會說,自己並不知道真正內情。許曉遠雖然利用了她對賈子林不娶自己,轉頭娶了別人的恨,殺了賈子林的妻子們,但想要定朱慧的重罪,怕是很難。就連公孫海也說,不知道朱慧和許曉遠在密謀什麼。許曉遠從一開始就想好了,要幫朱慧開脫。法院最多判她個“知情不報”,估計她的律師還能想辦法幫她弄個假釋出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