絡腮胡男子嘆了一口氣,說,“我們都躲到這地方來了,怎麼還能被你們找到。你們有什麼事情,就快問吧,問完了快走。” 語氣裡盡是不耐煩,好像我們是餐桌上的蒼蠅。
我氣不打一處來,自從進了這個鳳溪村,覺得在這山高皇帝遠的地方,做人處事是另外一套玩法,還真不適應。
老村長趕忙打起了圓場說道,“哎呀,丁大壯,別人大老遠從大城市過來,一心想幫著查清小春當年的真相,你這個做父親的可不是應該感謝感謝。”
丁大壯的鼻子裡“哼”了一聲,說,“要不是因為那個死閨女,我們現在能這樣?!”
坐在角落上的婦女聽到他這話,抱著女娃嗚嗚咽咽地哭了起來,丁大壯嫌煩,罵罵咧咧地說了她幾句,她才抱著娃走進了裡屋。
齊不悔在丁大壯跟前坐下,問道,“我們今天過來,是想了解一下,當年你女兒出事的前後,你們有發現什麼異常嗎?比如她那段時間晚上經常溜出去,你們都知道嗎?”
丁大壯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抓到過兩次,管不住她。”
“所以她是去和某個男子私會?”
“誰會知道她整天出去幹什麼,一個女孩子家,還能幹出什麼事情,肯定就是去找男人了。”
“丁小春是不是小學以後就沒有再去上學了?”
“一個女娃子家家,上什麼學,再過兩年就是別人家的人了,當初就是不應該讓她讀書,純屬浪費錢。你們看這牆上的獎狀,她媽搬過來了還非要貼上,有啥用?人都沒了,這越氣,指著牆上一排的“三好學生”獎狀罵道。
空氣裡出奇地安靜了下來,齊不悔看了看丁大壯指的方向,冷冷問道,“你難道就沒有想過,自己女兒半夜出門,不是為了什麼&09;嗎?”
此話一出,在場的人都驚得說不出話來,丁小春的死和男人私會有關在他們眼裡是板上定釘的事情,現在這個結論被一個外鄉人推翻了,這是什麼道理。看見丁大壯脖頸漲紅,腦袋沖血就要破口大罵起來,齊不悔隨即問出了似乎準備已久的三個問題。在第三個問題話音剛落時,我看見丁大壯的臉色瞬間變得比那醬茄子還要難看,似乎明白了什麼,全身癱軟地坐在腳邊的竹凳上。
從丁大壯家出來後,我們二人一言不發地回了老村長家裡,倒是村長一路上掉了不少眼淚,說什麼就知道丁小春是個好姑娘,這些年誤會她了,死得真是冤枉。我的心裡也聽得不是滋味。進了房門,老村長說讓我們再留宿一晚,今晚去宰只雞,給我們兩送送行,還說之後若是查明真相,他必然還有重謝。不知道丁小春在天之靈能不能看到,這位非親非故的村長對殺害她的兇手竟然比她的親生父母還要上心。
待老村長前腳一走,我就迫不及待把門關上,急急問道,“齊師父,從剛才我一直沒明白過來,你是怎麼知道丁小春不是因為‘男女私會’,被兇手所殺。你是不是瞞著我,偷偷先來鳳溪村調查了?”
齊不悔這回倒是沒有擠兌我,而是從頭開始分析起他在丁大壯家提出的三個問題:丁小春是不是小學以後就輟學在家?又是不是一直嚷嚷著要重返學校?又或者是會偷偷扔下手上的活計,大半天不知所蹤
“我問這三個問題的原因是,從一開始賈育芬事件出現時,我就一直在想一個問題,兇手為什麼要殺了他們?” 齊不悔說道。
隨後,他拿起桌子上的牙簽筒,倒出了幾根窩在手心,再依次從左到右排列開來,解釋道每一根牙簽代表著目前已知的一位死者:賈育芬、賈育芬腹中的女嬰、丁小春、李戍和現在不知所蹤的林笑。
“那麼問題來了,雖然李戍是男性,但其他人都是女性。你覺得兇手是為了‘性’殺人嗎?” 齊不悔盯著我,他耳垂的黑石泛著冷光,我也不禁摒住了呼吸,示意他說下去。
“無論多麼複雜的案件,有一點永遠不能忘記,那就是‘動機’。兇手為了什麼殺人?常見的理由有性、複仇、利益或者說錢權交易、又或者是‘無差別殺人’。如果我們排除極為罕見的‘無差別殺人’狀況,那麼剩下的也需要一一排除。”
齊不悔拿起最左邊的那根牙簽捏在手指尖上,說,“我在一開始就非常疑惑,如果是為了‘性’殺人,那麼兇手為什麼要找年邁的老人和剛睜開雙眼的女嬰下手,但丁小春和林笑又都是年輕的女性,特別是丁小春,人人都說她是因為‘偷情’被殺。所以來到鳳溪村,我就是為了弄清楚這一點。在進入她父母的家門時,可以基本肯定了我的猜想。”
我還是不甚明白,急道,“齊師父,別賣關子了,你就說吧!”
齊不悔拿起了第三根牙簽,在桌上劃出了一個長方形的痕跡,道,“在南方地區,特別是廣東和福建等地,‘重男輕女’是一個普遍現象。像丁小春這種家庭,女孩一般讀完小學就要回家幫忙幹農活了,直到十八歲成年,基本上就尋個同村的嫁了生娃,一輩子就這樣過了。但是,你記得她父母家裡那一排的‘三好學生’證書嗎,我敢打賭,丁小春千方百計想要重返學堂,但是由於她父親的阻攔,她在無奈之下,找到了當時正在村裡教書,化名為徐廣進的許曉遠,央求對方抽時間在夜裡給自己上課,這才是他們所謂的‘田間私會’。”
我恍然大悟,“也就是說,許曉遠算得上是丁小春的老師。”
“沒錯,你站在許曉遠的角度上想一下。這樣一位懵懂單純,正值青春期,又相貌端正的女孩,來請求自己,換做是你,恐怕也難以拒絕。但是他殺了丁小春真的是因為‘性’嗎?是因為控制不住自己的慾望?可是你再想想,丁小春當時不過十五歲,發育都尚未完全,又會有多少‘女人的魅力’呢?我知道驗屍時,她的處女膜破裂,但別忘了,兇手沒有留下精ye,所以他真的性侵了她嗎?如果我們換一個角度看,許曉遠的另一個身份是什麼?是恩師對不對。而丁小春的眼裡又是怎麼看他的?是感激?是崇拜?他為了‘性’殺人的可能性非常小,但是另外一方面,他從丁小春身上感受到了別的快感,一種難以形容的,被重視的,更高維度的感覺。”
“所以,你的意思是,許曉遠殺人的動機是因為他想‘控制’他們?”
“不能說的這麼簡單。如果僅僅是想要對方崇拜或者是操控他們,那麼完全沒必要滅口,甚至留著他們性命不是更好嗎。但是他殺了他們,而且以極其殘忍的手法作踐被害人的屍體,與其說是‘控制’,不如說,他覺得自己有處決他們的權利。”
聽完了齊不悔的話,許曉遠的形象在我的心裡比以往都更加清晰了起來。我無力地坐在床上,喃喃道,“難不成這個殺人狂覺得,他是他們的‘神’?”
齊不悔沒有回答,他把桌面上的牙簽收成一團,折斷後扔出了窗外。門口傳來了老村長的腳步聲,我撐著煞白的臉色,去開了門。
第二天一早,與老村長告別後,我們回到了江源生所在的縣醫院。看起來老刑警恢複得不錯,走起路來腳下生風。我們不忘姜敏敏的囑託,好說歹說給江源生辦理了轉院手續,姜敏敏已經聯系昆明市的醫院接收他老人家,非讓我們盯著人坐上火車臥鋪,才能返回廣東。
一開始江源生並不我們和醫院的人一個德行,小看了他這個做了三十五年刑警的人,說即使現在讓他上戰場他也成。我們好言相勸了許久,最後是搬出姜敏敏的“口諭”他才不得不罷休,還說要去和姜敏敏的母親告狀,斷送了他一腔查案的熱情。
我聽著老刑警慷慨激昂的發言,真是一個頭兩個大。且不說他上了年紀,就是這遇襲一事,也夠讓人擔驚受怕的了。忙說等他回了雲南,我就託人給他找個老伴,還能來個黃昏戀,享享退休的清福。江源生聽得 “咯咯” 直笑,說我小子上道,說到他心尖上去了。
看著江源生的火車漸漸駛遠,我回過頭問道,“齊師父,那我們現在怎麼說。”
“還能怎麼說,剛剛姜敏敏的訊息來了,她拿到許曉遠的照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