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考慮到山路崎嶇,第二天我們拿著江源生提供的地址,一大早選擇搭乘每天唯一一趟從縣城開往鳳溪村的小巴,進入了這個古樸偏遠的村落。小巴上只有不到十人,很顯然我們的穿著打扮受到了極大的注目禮,兩個坐在後排的村婦一路上都在對著我們竊竊私語,興許是看不得齊不悔的一身黑衣和我的一頭黃發,發自內心地認為這兩不是好人。
通往鳳溪村的山間小道土石飛濺,路途泥濘。搖搖欲墜的小巴數次眼看著與懸崖擦邊而過,讓人心驚膽戰,我不住地往司機大叔的方向看去,生怕他手沒抓穩,方向盤下一秒就脫離向心力,失控飛出,搞不好一車子的人一命嗚呼。但顯然我的擔心是多餘的,在司機大叔不怎麼悅耳的歌聲下,四十分鐘以後,我們還是平安抵達了鳳溪村的村口。
老村長家在村子的最裡頭,我們摸著那些沾滿著土灰的門牌號,挨家挨戶詢問,終於看到了村尾處的一戶被當地人稱為“豪宅”的土屋,其實也就是門口裝了個大鐵門,院落裡養了兩條雜種狼狗。兩畜生見到我們靠近,止不住地吠叫,齊不悔從包裡抓出早上沒吃完的扁肉燕往院子裡一扔,它們才停了下來,乖乖啃食。
聽到院子裡有動靜,屋子裡走出來一人。那兩撇小鬍子留得引人發笑,看來這位應該就是村長了。他把大鐵門開啟,上下瞅了瞅我們,問是不是江源生警官的朋友。我們趕忙點頭,表示的確是江警官介紹前來,有些要事要問。
在中國這種人情社會,人與人之間的關系,往往中間就差個熟人。只要說自己是對方七大姑八大姨的哪門遠方親戚,先不管目的如何,至少臉面上熱乎了起來。老村長滿臉堆上笑意,把我們熱情地迎進屋內,還讓小女兒阿菊給大家上了茶,這待遇怕不是把我們當成了貴賓。
待我們剛坐下,老村長就急切地詢問起江源生警官的情況,說自己在對方剛送進縣醫院時,第二天就趕過去看望,那時候江警官意識還比較模糊,本來他還想多呆幾天,但無奈於還有村中的事情需要處理,於是派自己的小侄子在床前守了兩夜,怎料江警官完全清醒後,硬是把小侄子打發走了,說什麼自己身子骨硬朗,還說村長這是瞧不起他,可把村長氣壞了,但想想江警官一直是老頑固一個,也就沒再計較。
聽到我們說江警官恢複得很好,老村長撥出一口氣,雙手合十,說還好山神保佑,讓江警官撿回一命。
這偏遠村落裡的人民群眾,思想開化方面比不得城裡,上世紀留下的舊俗想必流傳至今,生老病死,第一時間考慮的不是醫生,更說不上科學,而是神神鬼鬼。不過對此,我們也是入鄉隨俗,也無需去和他們爭辯一二,於是學著村長的樣子,也雙十合十,嘴裡念念有詞。
幾番哈拉下來,老村長也就把我們當成了自己人,點上老煙,嗔怪起來,“叫江警官不要去找那個什麼竹屋,現在好了吧,就跌若了。”
我側著頭,輕聲問齊不悔,“這‘跌若’是啥意思?”
“應該是客家話,類似“遭罪,受苦”。” 他示意我不要出聲,聽村長說下去。
只見老村長大口吐出白煙,不一會兒整個裡屋煙霧繚繞,我捂著嘴嗆了幾口,齊不悔卻巋然不動,這廝難不成是機器人?
他抖了抖煙灰,繼續說道,“那鬼地方,邪門得狠,正經人去不得,絕對去不得。”
齊不悔問道,“村長,你這話說得不明不白,什麼叫去不得?難道那裡有鬼不成?”
“何止是鬼!” 村長情緒高昂,正巧小女兒來添茶,被他那吼聲給嚇了一跳,驚得退了出去。
他神秘地彎下身子,把臉湊到我們跟前,悄聲說,“那裡估計有東西常年住著,我們這裡膽大的娃娃都見過,有人說在夜裡還能聽到悽厲地嚎叫,你們說嚇人不嚇人。他們都說啊,是當年死的李戍崽子的冤魂,在竹林裡散不去啊,等著人索命。”
老村長說這話時,五官都扭曲地擠在了一起,我的後背汗毛直豎,還沒過去現場就得被他說的話先嚇個半死。
“怎麼見得就是李戍的鬼魂在作祟?” 齊不悔問道。
“肯定啊!十三年前,李戍、丁小春兩條命案,那些個現場的模樣,我是歷歷在目啊。他們那個死的喲,真是沒見過那麼慘的,這是有什麼深仇大怨,好像要把他們的屍體生生撕開呀。丁小春出事的那個地頭,現在白送都沒人要,血水滲得深啊,有人之前往下挖了幾米,說汩汩地血就這樣冒出來,老嚇人了!”
這話講得是越來越邪乎,不過既然村長主動提起了丁小春,齊不悔定不會放過這個機會,果然,那廝直接問道,“那您知道不知道,現在丁小春的父母住在哪裡?”
“你問這個做啥子,他們早搬到隔壁村子拉,發生了這樣的事情,還是女娃娃,哪裡還有臉見人啊。”
這話說得我不服,道,“他們是受害者,村裡面不是應該給與最大的關心嗎。這和‘見不見得人’有什麼關系?!”
村子用煙槍指了指我,“你這男娃,看就是不懂我們這的規矩。丁小春是女娃,全身被人扒光了,做父母的還有臉嗎。”
“她可是被害者!” 我怒火中燒,這是什麼狗屁理論,被人殺了還得被吐唾沫星子?!
“她的死是可惜沒有錯,但你們說,難道是有人逼著她走出家門,大晚上的到田地裡去的不成?還不是她自己不檢點,才發生了那樣的事情?” 老村長把臉瞥到一邊,眼睛不敢看我。
我還想再說,被齊不悔伸手攔住了話頭,他抱拳道,“村長別介意,我這夥計,直腸子,不是什麼壞人。只是不知道您老是否方便,明天給我們帶個路,我們想去見一見丁小春的家人。”
老村長不解道,“你們找他們做什麼?而且他們肯定不願意見你們,特別是問到丁小春的事,人家都躲到別村去了,就是不想再和這事扯上關繫了。”
齊不悔從口袋裡掏出三張毛爺爺,往村長手裡一塞,村長被嚇了一跳,連聲說“使不得。”
齊不悔道,“請您收下,就當是幫了我們這個小忙,我們有很重要的事情需要找丁小春的父母做一個確認。這點意思,您就當是我們給您小女兒未來結婚的賀禮了,給她置辦幾件新衣裳。”
興許是齊不悔的話說到了老村長的心坎上,猶豫再三,他還是收下了,說今晚就在他家先住下,他先問問知道情況的村民,明天就帶我們去鄰村找人。說罷,他讓阿菊領了我們去旁邊的客房,自己先出了門去。
睡到第二天晌午,才聽見村長來喊我們起床,說是他費了一整晚的力氣,跑到丁小春父母家遊說了半宿,對方剛剛才肯答應見我們一面。看來還是毛爺爺的力量大,我們喜上眉梢,趕緊穿戴整齊,隨他出發。
丁小春父母的新家在鄰村的山坳,我們一行三人在崎嶇的山路上走了約莫一個小時,才到達一處破敗的院落門口。一個四、五歲模樣的女娃正拿著一根長竹竿趕著院子裡的雞,看見我們遠遠地走了過來,受到驚嚇似的躲回屋裡,不一會兒,一個長著絡腮胡樣貌的中年男子走了出來,身後還跟著個抱著女娃的婦女,三人都是一臉厭惡的神情。
“齊師父,看來我們還真是不受歡迎啊。” 我用手肘捅了捅身邊的人。
“一會看情況隨機應變。”
老村長和絡腮胡男人打了聲招呼,說把人帶來了。男人和婦女不情不願地把我們請進屋去,婦女抱著女娃一屁股坐在竹板做的小凳上,背對著我們。女娃趴在婦女肩頭,眼睛朝我們看來,目光裡既有好奇,又有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