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從孤兒院出來以後,天上下起了淅淅瀝瀝的小雨,雨水把酷熱的空氣降溫不少,面板表層能感到絲絲涼意。當地人說這持續的陰雨天氣發生在梅子成熟的季節,故稱作“梅雨”。我和齊不悔坐在車裡,卻無心欣賞擋風玻璃上的天降水簾,因為謝老的話還在耳邊回蕩,從他嘴裡得到的資訊來看,公孫家的情況,比我們想象中還要複雜許多。
當年公孫明宇執意認下許曉遠,將他帶離孤兒院,也漸漸地和貴州平邑縣的人斷了聯系。謝老說,剛回到廣東的時候,他還來過兩封信件,先是報了平安,而後還有一封把大婚的喜事相告,但是兩封信件裡均未提及許曉遠的情況,想來是覺得當初離開孤兒院是因為這個孩子的事情鬧得不甚愉快,也就不想主動重提。改革開放前的中國,科技還遠遠稱不上發達,貴州與廣東相距甚遠,如果不是時常惦記著聯系,一來二去,往日的朋友們也就走散了,謝老和公孫明宇之間也拉開了距離,直到我們的到來,才知曉對方已經去世的訊息。
聽到公孫明宇畏罪自殺的時候,謝老先是反複確認了事實多次,最後連連擺手,仍舊覺得這絕無可能。他一再重複公孫明宇這個人性子單純耿直,連當時向他不斷示好的女同事都不會多看兩眼,就怕女朋友誤會,現在就算給他一百個豹膽也不見得能幹出殺人的事情。
謝老在為公孫明宇辯解的時候,神情激動,煙鬥屢屢敲擊地面,生怕我們聽不見他話裡的重點。聽見我們表示會細細弄清楚事情原委,給他老人家一個交代,他才肯罷休。臨別前,他盯著我的腿部看了許久,走到齊不悔身邊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你找的這個助手,下盤不錯。” 我聽得雲裡霧裡,事後齊不悔和我說,這個謝老估計不簡單,早年大機率是帶過兵上過戰場,看得出我常年鍛煉,步子走得穩健,他那隻瞎眼約莫著也是打戰時受得傷。
聽到這裡,我更加內疚了。不曾想在這荒涼悽悽的孤兒院還住著一名國家戰士。想到自己剛才以貌取人的舉動,真真羞愧難當。齊不悔倒是絲毫沒有給我反省自身的時間,問我對剛剛謝老說的話怎麼想。
以如今已知的資訊來看,公孫明宇認了許曉遠做養子不假,但為何姜敏敏他們從未查到這事。先前我們在公孫海住所的時候,他也未曾提起自己有這麼一個無血緣關系的哥哥。而且此人與嫌疑人徐廣進又是什麼關系?我提議再去找公孫海一趟,直面詢問許曉遠這人的狀況,也能看出他們是否有意在隱瞞警方。
齊不悔認為不妥。他分析道如果公孫家寧願犧牲掉老父親公孫明宇也要保住這個養子,那麼我們正面沖過去質詢,對方也早已有所準備。得到有效回複的機率極低,甚至還有可能打草驚蛇。另一方面,假設公孫海先前不知道這個養子的存在,一旦知曉他必定會動用一切能用上的關系,把這個養子挖出來,反而影響我們查案。權衡之下,我們還是決定先回到深圳,與姜敏敏互通有無,再做決定。
就在我們二人商議之時,齊不悔的傳呼機收到了姜敏敏的資訊,上面寫著 “新線索,速回。” 我低咒了一聲,這個學姐怎麼總不喜歡把話說清楚,如果我們現在在大西北,還怎麼速回。齊不悔卻說,姜敏敏肯定是有了重大發現,但是害怕隔牆有耳,需要和我們見面商談。於是催促著我趕緊發車,返回深圳。
在回程的途中,齊不悔半眯著眼睛沉默不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一旁的我卻心亂如麻。這次貴州之旅雖說不上收獲重大,但隱隱感覺自己被拉上了一條賊船,前方的風浪暗湧,我的心底是又擔心又有種說不出的興奮,看來先前休學的決定歪打正著,呆在齊不悔身邊倒是比在警校學習理論知識有意思多了!
看他在副駕駛上一副半睡半醒的模樣,我抓著機會,好奇地問道,“話說齊師父,你那個 ‘ 公安局特派調查員 ’的證哪來的,要不也給我搞一個耍耍威風?”
他沒有睜眼,從上衣口袋裡摸出一張卡片,甩到了擋風玻璃的縫隙裡。
我心頭大喜,這師父還真不是白叫的,敢情別人早已幫徒弟我準備好了。
可這高興勁兒還沒過三秒,只聽那廝緩緩說道,“西海路 305 號,一樓列印店,5 毛一張證,名片給你了,就說是我推薦。”
我方向盤一歪,差點沒把握好力度一個飛車沖下高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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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開進深圳市區內已經是第二天晚上十點,但顧不上週身疲憊,和姜敏敏約在了先前一起吃宵夜的牛雜粉鋪。等了不過十多分鐘,一個苗條的身影由遠及近快步走來,是她沒錯。
“查得怎麼樣?” 她屁股還沒坐下就急著發問。
齊不悔慢條斯理地掰開一雙一次性木筷,遞了過去,指了指面前的蘿蔔牛腩讓她先吃再說。姜敏敏眉毛一橫,知道這廝的潛臺詞是讓她先把資訊裡提到的“新線索”給交代了,撇了撇嘴,把一個檔案包扔在了桌上。
我伸手拿出裡面的資料頁翻看起來,密密麻麻的文字闡述的是老刑警江源生提供的證物報告。裡面大大小小的術語這裡就不一一解釋,倒是最後一行法醫用大寫的紅筆標記著“血型 eisr”。
“我讓你們快點回來,指的就是這個。” 姜敏敏嘴裡塞滿了牛腩,筷子頭指了指那行紅字。
齊不悔讓她解釋這是怎麼回事。姜敏敏得意地抹了抹嘴,正襟危坐道,“這是從死者丁小春的那顆胸扣上化驗出的血跡結果,你們猜怎麼著?”
她故意賣著關子,想來是覺得此線索極為重要,我和齊不悔洗耳恭聽。
“按照這個血跡化驗結果,我們法醫比對了現有的 dna 基因庫,沒有找到一個叫徐廣進的人。但是法醫留了個心眼,說這個血型很特殊,有別於一般人的 o,a,b 型血,而是少見的 eisr 血型。法醫就著這個發現往下找,果然在資料庫裡找到了 1980 年一份全國大學生血型抽樣報告裡面,提到過這個血型。那份報告裡說,預計全國擁有這個血型的人不超過十五人。”
也就是說,殺死丁小春的,極大可能性是一個擁有 eisr 血型的人。
“然後,你們猜我順著這條線索發現了什麼。” 姜敏敏的眼眸裡如有點點星光,亮得人移不開目光。
見我們也目光灼灼,她接著往下說,“我按著這條線索,對照著江叔叔描述的徐廣進年齡範圍,查到了 1979 年的那份報告裡有兩個人是符合這個年齡範圍的。一個叫林笑,一個叫許曉遠。”
聽到許曉遠的名字,哪怕是齊不悔這樣處事不驚的性子,也身子一凜,坐直了起來。
姜敏敏見我們二人表情有異,奇怪道,“不會是你們已經知道了這個訊息吧?齊不悔,你該不會是在我身邊安插‘暗哨’!”
我看學姐的臉色不悅,趕緊解釋,把去貴州平邑縣見到謝老的事情挑著重要的地方講述了一遍。姜敏敏在聽後,低頭沉吟道,“沒想到,這兩條線索彙到一起去了。”
可不是,我們還在發愁著這祖國大地人海茫茫,如若不直面詢問公孫海等人,到底該用何種方式,花費多大的時間把這個叫許曉遠的人挖出來。沒想到,今天我們三人一聚頭,這解決方案得來全不費功夫。
就在我打算招手讓牛雜鋪檔主拿三瓶健力寶慶祝的時候,姜敏敏卻愁眉不展,她按下了我舉起的手,說道,“你們別高興得太早。事情沒有那麼簡單。”
她深吸了一口氣,繼續嘆道,“那個叫林笑的女生,成了失蹤人口。而許曉遠,早在十年前就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