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宴會
從宮中出來後,裴杼還收到了一堆賞賜。
挺讓人不可思議的。裴杼不僅沒有覺得高興,反而越發體會到了這位皇帝陛下的喜怒無常,難以捉摸。
杜良川百般討好都不行,自己胡說八道卻能入了他的眼。但要說這位皇帝是個嫉惡如仇、聽不得曲意逢迎的聖君,那也不對,先前師兄還特意囑咐過他,說是萬一面聖,千萬要剋制性子,不要反駁違拗聖意。看師兄那小心謹慎的態度,就知道這位皇帝不可能有什麼容人之量。
可這回偏又對他破了例,真是想一出是一出。
等回了進奏院後,裴杼又被杜良川給堵住了。杜良川本來就把幽州太守之位視為自己的囊中之物,進京之前他便已做好了升官的打算,可之後諸事不順,如今又被齊霆從宮裡趕了出來,杜良川豈能不發瘋?一切都罪魁禍首都是裴杼,一定是這人用了什麼不入流的手段迷惑了皇上!
裴杼被他吵得頭暈腦脹,感覺自己靈魂都要出竅了。
其實他也不想來京城,更不想在這應付杜良川。若是可以,他現在就想回永寧縣。不管是那位莫名其妙的皇帝、還是無惡不作的相府、亦或是眼前這個被嫉妒迷了心竅的杜良川,他都討厭極了。還是永寧縣好,不知道沈瓔他們如今在做什麼,有沒有想他……
先前裴杼答應了給徐堯叟寄信,除了徐堯叟的,裴杼自己也寄了,他出來這麼多天,總要報一聲平安。裴杼不愛寫毛筆字,但是這回卻寫了許多,碎碎念地將最近發生的事情都說了一遍,提到最多的便是張禮邴的事。
如今信已寄到永寧縣,眾人不約而同地圍坐一團,迫不及待地開啟,可瞧過之後,一時竟沉默下來。
京中的官員已經髒至這等地步了嗎?那還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宰相,連宰相及其家人都視人命於無物,底下的官員更不知會如何胡作非為了。
官員狠毒,背後所折射出來的其實是朝政混亂。身為皇帝的齊霆不僅沒能約束,反而聽之任之,一心一意弄什麼平衡之道,真是荒謬得可笑。至於這所謂的平衡,聽起來似乎很厲害,但也不過就是粉飾太平罷了,靠著這套平衡之術,勉強能維持一時,但積累的問題只會越來越多,矛盾也會越來越尖銳。終有一日,所有人都會自食惡果。
華觀複轉向王綽,冷不丁評價道:“你的錯。”
沈瓔跟江舟臉色複雜,邊上的魏平向來不愛說話,不管聽到什麼都反應平平,只有鄭興成一頭霧水:“錯哪兒了?誰錯了?”
他怎麼聽不明白呢?
王綽本來想反駁,說齊霆只是變了,從前不是這樣,可思來想去,最終還是低下頭預設:“的確是我的錯。”
是他當初識人不清,只看中了齊霆身上的野心,便貿然入夥,甚至還將沈將時跟江舟等人也拉了進來。
齊霆野心勃勃,當年的王綽又何嘗不是呢?他出身落魄世家,卻一心想要重振家業,想要實現經世濟民的抱負,可梁國這等級森嚴的官場容不下他這樣的異類。是以,王綽在結識到一心想要奪嫡的齊霆才會如獲至寶。沒多久,他們便一拍即合,迅速奔著同一個目標奔去,期間便是有再多的矛盾、再大的難題,在奪嫡大業前都變成了雞毛蒜皮的小摩擦,彷彿不值得一提。
眾人都下意識地退讓,不只是王綽退讓,齊霆也會下主動將矛盾擱置不提,似乎很能容人。再後來,王綽便下意識忽略了那些分歧,在奪得皇位之後,他都還在努力退讓。王綽以為自己算無遺策,自信能保住所有人在這政治漩渦中全身而退。直到沈將時被殺,他才意識到自己錯的有多離譜。
或許有些矛盾,從一開始就不應該被忽略,他們跟齊霆從來都不是一路人。只不過當年有皇位這根蘿蔔在前面吊著,齊霆不得不忍耐;後來大權在握,他們這些跟齊霆理念不和臣子,便都成了眼中釘、肉中刺了。
王綽已是悔之不及。
沈瓔見他低頭不語,寬慰了一句:“人心難測,事情變成這樣又豈是您一人能預料的?”
鄭興成費解地望著這些人,覺得他們都瘋了:“你們到底在說什麼?!”
他真的生氣了!
“沒事……”華觀複隨意敷衍了一句,低頭一看,才發現自己手上竟然還有另外一封信,光顧著看裴杼的,這一封的倒是忘了看。
拆開之後,華觀複動作漸漸慢了下來,他已經許久沒有收到弟子們的信箋了。
華觀複也知道自己得罪了那狗皇帝,為了不叫弟子們受牽連,他只能選擇遠走他鄉。不想天底下竟有這麼巧的事,他給裴杼準備的詩,竟然被二弟子給看到了。
江舟湊過來也看了看,徐堯叟他還是知道的,如今的大理寺卿,算是華觀複門下比較出息的弟子了,但是跟遇害的大弟子還是沒得比。這封信寫得不比裴杼那封信薄,信上也是一片肺腑之言,連江舟這等鐵石心腸看過之後都有些感動了,他拍了拍華觀複:“高興點兒吧,好歹還有個人惦記你。”
華觀複搖了搖頭:“這個老二啊,確實重感情。不過有利也有弊吧,缺點也有,為人優柔寡斷,難成大事。”
從前華觀複還會埋怨徐堯叟不像自己這個先生,想逼著他剛烈一些,可在經歷這場大變之後,華觀複對弟子們的要求都變了,只要他們平安活著就好。
師徒再有聯系畢竟是好事,且徐堯叟又反複求他回個信,華觀複不好讓他等太久,提筆便寫了一封。
華觀複的信,可沒有這兩人這麼囉哩巴嗦,他只有兩句吩咐,一是讓徐堯叟照顧好自己,二是讓他多護著裴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