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觀複矜持地點頭,禮儀規矩是差了點,但好歹還算有些眼色。
他清了清嗓子,正式開講。
千字文這種東西,本身語句平白,朗朗上口,易於背誦,華觀複閉著眼睛都能講,根本不需要備課。且他又博古通今,各種小故事信手拈來,講到興頭上時還能引經據典,不斷發散。
前一句還好,裴杼沒想到的是,這後一句“龍師火帝,鳥官人皇”能引申這麼多,華老先生甚至將完整的上古神話都給他們講了一遍。他自己都聽得入神,更不用說這些小孩子了,一個個睜大眼睛、全神貫注,無不被華老先生口中那玄妙入神的故事所吸引。
原本在另一邊授課的丁鯉也不由地停下來,將自己班上的學生都挪到了另一邊,坐在後排直接蹭上了課。
華觀複當然看到了這一幕,他只沖著丁鯉那小子抬了抬下巴,倨傲極了。現在知道他厲害了吧?可惜太晚,今日的酒錢,這小子掏定了。
華觀複說了整整一個時辰,等到嗓子啞了之後,才重回正題,開始拆解他今日要教的這兩句話。
區區十六個字而已,華觀複有信心讓他們所有人都學會,畢竟這十六個字在他看來根本毫無難度,只要肯下點心思,完全能夠掌握。
但很快,底下的裴杼便發現,孩子們的注意力又開始分散了,全然沒有方才聽故事的那股勁頭,大的好歹還有點自制力,小的則完全不在狀態,尤其是講到筆畫多的字,那簡直就像是聽天書一樣,整個人都懵了。即便華觀複說得再細致,他們也還是聽不懂。
但很顯然,華老先生自己並沒有意識到這一點,依然沉浸在自己首戰告捷的喜悅當中。
上午課程即將結束後,華觀複信心滿滿地看向眾人:“我今日所教的這十六個字,你們可都記住了?”
死一般的靜默……
期待中異口同聲的肯定並未出現,只有稀稀拉拉的回複,還都是些年歲稍長的孩子。其他孩子聽他問話,不僅不回,反而將腦袋給埋了下去。
華觀複立馬意識到不妥,往旁邊的丁鯉身上看了一眼,目光如炬。
丁鯉無奈地攤手。
孩子們資質不一,定力有限,要是真那麼容易被教化,也不會這麼多天就只學這幾句話了。說來說去,還是底子太差了。
華老先生雖然才學過人,可架不住學生們不配合啊。
華觀複不信這個邪,他已經講了這麼多遍,一個字一個字拆開來講,不可能不會!
既然不說話,那就挨個到臺上默寫。名錄都在臺上擺著,華觀複從頭往後念,十人一組,挨個上來默寫,他就不信了,這麼簡單的幾句話還能一直不會?
結果還真就一直有人不會。
等第三組沒有一個人順利默完,最小的那個甚至一個字都沒寫對時,曾經叱吒文壇、風光無限的國子監祭酒繃不住了。他將所有人都臭罵了一頓,最後盯著這個糊塗蛋,見他年紀實在是小,想盡量維持風度顯得和善一些,硬擠出來一絲笑:“你過來,再寫一遍。”
他擦掉所有人都板書,遞過去一根從未用過的筆:“再寫不對,今日就不必回家了!”
小孩兒茫然無助地看著粉筆,再抬頭看時,直接被華觀複猙獰的笑容給嚇到了,“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裴杼心疼壞了,趕緊上來將小孩兒抱在懷裡哄。天可憐見,這孩子可是最小的一個,才五歲多一點兒呢。
華觀複本來還能再忍一忍,看到裴杼不由分說過來護著,徹底忍不了:“他愚鈍成這樣你還護著?!”
裴杼拍了拍小孩兒的腦袋,有點為難:“可他還小啊。”
他從前在福利院帶過不少這樣的小孩兒,即便他們犯了錯裴杼都狠不下心,更別說懷裡這個還沒犯什麼錯了。說他聖母心也好,拎不清也罷,總歸裴杼每每還是心軟。
華觀複恨不得拿板子給這兩個現世寶一人抽幾棍子。但剛拿起板子,就看到裴杼欲言又止地看著他,再加上他懷裡哇哇哭叫的小孩兒,叫華觀複心中一哽,彷彿看到了一對可憐巴巴的孤兒寡父。要是再罵,似乎他就不是個人一樣。
深吸了一口氣,華觀複撂下板子,轉身直接進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