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相識
還在幹活的赫連不久便發現,他們縣令大人只是出了一趟門,回來後身邊竟然又多了一個人。
早聽聞他們在縣內大人鐘愛在外頭撿人,這回總算是被他碰到過一回了。赫連直勾勾地盯著那醉醺醺的酒蒙子,心中懷疑縣令大人這回是不是看錯眼了。
這人,明顯跟王師爺他們不是一個路子,長得也太潦草了。
華觀複並沒有將眾人打量放在心上,他只在意一件事情:“去了永寧縣,當真可以一直喝酒?”
“是每日都會給你備上酒,吃喝用度也都一併包了,絕對不會短了你的,但你也總不能一直喝。”裴杼不由自主地嘮叨了起來,他一向看不慣別人作踐身體,健康多重要啊,這可是他上輩子夢寐以求的東西,“酒喝多了傷身,適量即可。況且你也答應了,今後要教孩子們識文斷字,真上課了可不許喝酒,免得帶壞了孩子們……”
絮絮叨叨,沒完沒了了,華觀複趕緊埋頭往前頭,企圖將裴杼甩在身後。這人真的是個縣令嗎,為何廢話會這麼多?若不是為了以後日日都有酒喝,還為了裴杼口中許諾的那份他從未喝過的烈酒,華觀複實在懶得跟他廢話。
他在外過慣了散漫的日子,真的不習慣被拘束,奈何,他就饞一口酒。
留在這裡看著他們幹了一天的活,華觀複甚至都沒有動彈幾下,就這麼懶洋洋地躺著,任憑眾人打量。偶爾還能聽到他們的小聲嘀咕自己,華觀複就權當是助眠的小調了。
回程之後,他被裴杼帶上了車。
赫連忍不住跑到成四那邊詢問:“怎叫他一個生人同縣令大人坐在一塊,真沒問題麼?”
“別擔心了,這位不是什麼壞人。形容雖懶散了些,卻是有真材實料的,尤其那一手畫技精妙絕倫,著實罕見。咱們贈春坊能一鳴驚人,也有他出的那份力。縣令大人如今請他回去,應該就是惦記上他那身好本事,想讓孩子們也跟著學一學。”
這模樣……真能教的好嗎?赫連十分擔心孩子們跟著他反而越學越懵。
不多時,成四又想起來一件事:“縣令大人還讓我跟你說一聲,叫你留意族中可有身強力壯、反應靈敏的,衙門準備招一支巡邏隊,需得常住在燕山腳下巡查。選上了便是縣衙的人,每月能領固定的月俸跟米糧,就跟我們一樣,吃喝也不愁,只是比旁人辛苦些。你也知道,燕山那地界不同尋常,翻過燕山就是胡人的領地,不得不防啊。”
赫連聞言,呼吸都急促了幾分,累算什麼,只要能替縣令大人辦事兒,不愁沒有出頭之日,他火急火燎地追問:“您可知縣令大人要招多少?”
“總計有三百名額。”
三百並不多,可是但凡選上,這輩子就穩了。
地方上的差役,原本是不受待見的,不比官員和書吏有官方的身份,差役都是衙門自己找的,朝廷並不發放俸祿,由衙門自理。有些地方因為不富裕,甚至都出不了這筆錢,於是做這活兒便跟徭役有點像,屬於無償供官府驅使。但是永寧縣不同,一來差事穩定,只要認真做事不違法,衙門不會輕易趕人;二來,自從贈春坊掙錢之後,縣衙中各差役的月錢也跟著漲了一輪,如今甚至超過了隔壁的安平縣。
總而言之一句話,能叫縣令大人重視的差事,必然是好差事。赫連勢必要多爭一爭這名額,甚至他自己都想擠進去!
回去後,赫連召集了幾個新選出來的村正,立馬將此事佈置下去,叮囑他們各自推選出一些身強體壯的族人:“承蒙縣令大人看得起咱們,咱們也得拿出點樣子來,這些日子叫那些青壯年白天放勤快些,白天上工,晚上回來多比劃拳腳,練一練身手,必要時候也可以向縣衙的人請教請教,別到時候反叫縣令大人看了笑話。”
通加長老不在,前些日子一直是赫連負責上傳下達,積攢了不少聲望。棲族眾人自從在永寧縣住下後,整日忙的腳不沾地,倒也沒空悲傷自己被滅了族。他們也不是不知感恩的,永寧縣待他們好,他們自然願意回饋,不論裴縣令想幹什麼,他們都無條件支援。
這事兒棲族人知道,永寧縣百姓當日也從成四等人口中得知了。底下的不少人都在默默使勁兒,誰也不想被人比下去。
裴杼對此頗為自得,永寧縣縣衙雖然不大,在當地好歹算個熱灶。說來說去還是得掙錢,只有錢夠用,才能養得好這些百姓。
只是高高興興回到縣衙的裴杼,卻沒想到還有個噩耗等著他,自己好不容易才弄來兩個教書先生,還沒捂熱呢就先丟了一個。
晴天霹靂,不外如是。
裴杼怎麼都想不通,他明明已經應承過那麼多,為何徐徵還是執意要走,因而追問道:“可知他走多久了?能追得回來嗎?”
鄭興成嘲諷:“都跑了還追什麼追?好歹是個縣令,別總拿熱臉貼人家冷屁股,這人擺明瞭瞧不上永寧縣。”
其實鄭興成也不懂,他們上下賺錢賺得好好的,裴杼突發奇想又要去教人識字,這明顯就是一個賠本買賣。幸好那個徐徵走之前,給他的兩身衣裳還沒有做好,否則豈不是虧大了?
丁鯉聽著尷尬極了,徐徵一走,他其實也有一些無地自處。聽到鄭大人這麼說後,更是汗流浹背了。
好在裴杼立馬安撫了他:“也罷,他既然有心離開,強留也無用。你在此處安心待著,左右書院即將建好,總能請到新先生。遠的不說,單是出門我就碰到了一位願意來永寧縣教書的先生。”
丁鯉忍不住環視一眼,卻並未看到生人。
“華先生此刻正在收拾行李,稍後便至。”裴杼也有心給眾人正式介紹一番,等華觀複整理好屋子後,便趁著晚膳之際將眾人都叫出來見一見。
江舟等已聽裴杼吹噓過一輪了,可任憑裴杼吹得再厲害,江舟依舊反應平平。他還是那句話,永寧縣這等窮地方,怎麼可能會有什麼名士?即便是幽州,也沒幾個能稱得上名士的。
華觀複也是無所謂見不見衙門的人,他自從來了幽州便一直獨來獨往,不屑於經營什麼人際關系。之所以願意露個臉,還是看在酒的份上。
人一到,便被裴杼毫無分寸地拉到了眾人跟前,聽他興致勃勃地幫自己引薦:“瞧,這便是我尋來的華老先生,你們日後可要尊重一些,別怠慢了他!”
“嗤——憑什麼?”江舟不客氣地先笑了一聲,這才抬起眼,漫不經心地往上掃過。等定格在那人臉上之時,江舟卻忽然怔住,隨即身子前傾了幾分,仔細辨認。
王綽也微愣。
須臾,王綽端詳的目光又落在了裴杼身上。他從前只覺得裴杼偶爾氣運深厚,卻沒找到他的命真的能這麼好,隨手一撿,便撿到了一個名滿天下的大儒,這該是何等的運道?他果然沒選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