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支教
支教麼,顧名思義,便是支援落後地區的教化工作,此處的落後地區特指永寧縣。裴杼身為縣令,田賦、地丁、糧米、田功、倉儲、教化等必要之事無所不包,全都在他的職責之內。別的事叫他帶頭去做好說,但是教書就算了,五經他就只知道個大概,詩詞更是不通,還是不要誤人子弟的好。請這些讀書人幫著分擔,才是上策。
裴杼慷慨激昂地說了半天,底下有兩位讀書人也聽得心潮澎湃。
他們也沒想過,原來所謂的支教是這般利於社稷、利於民生。
只是激動過後,他們還不得不考慮另一個問題,那位叫丁鯉的讀書人靦腆地道:“大人,不知這支教能得多少束脩?”
還在滔滔不絕的裴杼忽然被打斷,難得細想了一下措辭:“支教本是善事,是沒有束脩的。且永寧縣並不富裕,城外那些百姓都是農戶,他們每日為生活所困,只怕是拿不出錢來。不過,永寧縣已經在籌備建造書院了,等書院建成之後,縣衙會給每一位先生統一發放俸祿。”
丁鯉正要問來日俸祿幾何,旁邊李明博便忍不住笑出了聲,似是在嘲諷裴杼不自量力:“縣城既不富裕,大人還是不要動這念頭為好,否則即便將他們扶上正軌也是白費功夫。凡是讀書,處處都得花錢,筆墨紙硯備齊便是一筆不小的開支,更惶論買書、交友、宴請,哪個不要花錢?窮苦人家還是繼續在土裡刨食為要,讀書這種事,並不適合他們。”
裴杼聽著挺不舒服:“如今請你等支教,只是為了教孩子們認識些字,並非要他們每個人都能出口成章,將來都成為讀書人。”
李明博依舊姿態高傲:“人這輩子該走什麼路,打從出生起便註定了。該務農的就得務農,奢求其他的出路只會讓自己越活越累。縣令大人便是好意教他們認字,但給了他們不該有的指望,日後終將釀成苦果。”
這人說話,未免也太功利了,裴杼暗自生氣。要不是還想叫其餘人留下支教,裴杼早就想讓他滾遠點了。當然,主要也因為這人詩做得真挺好的,裴杼覺得若是自己用大白話跟他吵,一準會被他嘲笑。
成四倒是想替大人反駁,但他笨嘴拙舌的也想不出什麼好話。
恰在此時,剛收了贈春坊賬目的沈瓔從外頭回來,前面的她未曾聽到,可這人大放厥詞的話,卻都落到了沈瓔的耳中。
她信步走至堂中,撂下賬冊,轉身反問:“不知這位是……?”
李明博神色不免得意:“家父乃是幽州司馬李道隱!”
他之所以能這麼有底氣,所依仗的不外乎是自己父親罷了,他父親的官階足以在他和這些貧民百姓劃出一條天塹鴻溝。
沈瓔上下打量了一眼,冷不丁問道:“你沒名字?”
裴杼偷笑了一聲。
李明博當然聽出了沈瓔在嘲諷他,惱羞成怒地站起身。他哪裡是沒有名字?只是暫時聲名不顯震懾不了旁人罷了罷了,可他這樣的家世、又是這等學識,揚名只是早晚之事!
“你不服?”沈瓔不緊不慢地反問:“看你這樣子,應當是讀過幾年的聖賢書,我且問你,有教無類四個字,何解?人人皆可以為堯舜,又何解?”
丁鯉瞄了一下李明博,發現這人竟然被問得啞口無言了。
“古往今來出身貧寒卻能揚名立萬者,不勝列舉;家世顯貴卻碌碌無為的,也大有人在,奉勸李公子一句,多記著點聖人教誨,少將自己看得太重。出身不俗本沒有錯,但出來顯擺丟人現眼,便是家教欠缺了。”
“你——”李明博臉色漲紅,最終卻擠出了幾個字,“伶牙俐齒,巧舌如簧,我不屑與女人爭辯!”
“自便吧,似你這等品性,我永寧縣也不屑於去用。即便只是教孩子們認字,你也是不夠格。”沈瓔不客氣道。
裴杼立馬拍手叫好,下回他也要這樣擠兌人。
李明博氣得想動手,可被裴杼跟成四一嚇,立馬慫了。他到底不願繼續留在這裡,啐了一口後便勃然大怒地離開。
沈瓔壓根沒將這種跳梁小醜放在眼裡,不過從五品官員之子罷了,究竟有什麼好得意的?看裴杼還沒心沒肺地傻樂呢,沈瓔無奈道:“下回碰到這樣的,直接趕出去就是了,不必顧忌那麼多。”
自從認識之後,沈瓔就發現裴杼脾氣是真的好,完全不像是一位縣令該有的模樣。這樣雖然平易近人,但他們總擔心裴杼被外人欺負。
裴杼乖乖答了一聲。
一直沒有機會再開口的丁鯉總算能問上一句了:“大人,來日書院建好之後,先生的俸祿方便告知一聲嗎?”
他跟李明博不同,他家裡是真的不富裕。
丁鯉旁邊的徐徵也一臉好奇。
裴杼還真沒想過,但是這兩人問了,他便比照著張如勝的俸祿給了個大概,張如勝大小是個官,俸祿在永寧縣可不低。
二人糾結一番,最終都決定留下觀望,當然只是暫時留下,若是條件艱苦,他們肯定還是要走的。
但即便如此,裴杼還是歡喜至極,當天便在衙門後頭給二人收拾好了住處,依舊好吃好喝地待著,一應開支都給他們包了,還給他們扯了布準備做兩身新衣裳。支教是沒有束脩,不過裴杼也沒有喪心病狂到真的一毛不拔,他打算月底看二人表現,比照著衙門的定例給他們備上月俸。若是能撐過兩個月,這兩位也算是日後書院的元老了。
大概是他最近運氣確實好,工匠那邊晚上傳來訊息,說瓷器工藝幾經調整之後終於穩了下來,等裴杼拿到成品後贊不絕口,立馬叫人送給了文縣令跟吳縣令。
估摸著沒兩日,窯場就能正式開工了。
第二天一早,裴杼便讓成四下去統計一番永寧縣上下適齡孩童有多少。永寧縣人口本就不多,即便後來棲族人歸順,加在一塊兒也比不過隔壁幾個縣,能送來讀書的,年歲大概也就在六歲到十五之間,太小不好教,太大的話儼然已經是家中的勞動力,多半沒空過來學。
等到人員敲定下來後,裴杼對著名錄長籲短嘆:“怎麼這麼少?”
“這還算多了,百姓們知道這事兒是您提議的,又不收錢,這才都想讓孩子過來學幾個字,不管男孩兒女孩兒都算到裡面去了。可再多也沒有了,贈春坊的路剛修完,鐵牛先生又領著人過去開荒,那些半大小子也都當成大人使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