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遷徙
自打沈瓔方方面面滲入永寧縣起,鄭興成便想方設法地在裴杼面前給張如勝說盡好話,同時極力打壓沈瓔。
鄭興成原本以為沈瓔只是單純地管賬,沒想到這死丫頭她還真有自己的想法,跟裴杼聊過之後又跟各差役挨個談過,昨兒還跟著魏平檢視了所有的往年賬簿、倉庫管理、人員情況,今日又跑去工坊逛了一圈,將工坊的賬本跟女工情況摸得透透的。
這死丫頭要幹什麼,鄭興成警惕極了:“大人,咱們請她過來只是為了記賬、管賬,她將各處都問了,連賬本也看了,手是不是伸得太長了?”
裴杼知道鄭大人這是又應激了,事實上,裴杼半點也不覺得沈瓔越俎代庖,後世每一任財務經理上任,都要走這些流程。不將人員跟賬目摸清楚,如何開展工作?像沈瓔這樣主動去了解自然最好,都不用裴杼操心,而且沈瓔雖然年輕,但行事卻意外老練,就算最後壓不住人,起碼也不會被鄭興成等人糊弄。
裴杼一句“我覺得挺好”,再次將鄭興成噎住。
鄭興成就沒見過警惕心這麼低的縣令,從前陳縣令在任的時候,甭管是財政還是糧食,哪個不是緊緊攥在手心裡?即便是他,也是費了好幾年功夫才讓陳縣令放下戒備,願意分權給他。如今沈瓔輕而易舉就得到這些,鄭興成豈能服氣?他苦口婆心勸道:“這沈瓔是個身份不明的外來戶,都不是永寧縣的人,讓她管著這些,你就不擔心她使壞?”
“不是說了見習兩個月麼,還有觀望考察的機會,縣衙裡頭這麼多人一道盯著,能出什麼亂子?你不信沈瓔,難道還不信魏平跟張如勝?再說人家並非身份不明,而是有戶籍的良民。戶籍不都給你看了嗎,年歲、籍貫、家中情況都寫在上面,模樣也對得上。我又不傻,倘若真的來歷不明,能讓她管賬本?”
裴杼覺得鄭興成見沈瓔家中無人便想欺負她,敲打道:“你安心做自己的事,別總為難人姑娘家,怪沒臉的。”
他沒臉?鄭興成咬著後槽牙,還沒開始就護上了。那麼個小丫頭剛來就掌了權,那他曾經為了討好陳縣令做出的努力算什麼?
算什麼!
將永寧縣人員情況摸清楚後,沈瓔心中已有了成算,永寧縣尚在草創時期,不論是人員調配還是俸祿都很亂,難得的是,亂成這樣竟也沒出差錯,始終圍著裴杼這根主心骨轉。
這位新縣令就任不到一年,經歷卻十分了得,在永寧縣上下還是一盤散沙時,便能率領全城百姓對抗胡人。打了一場漂亮的翻身仗後,又成功從幽州借了錢修好了水庫,後面更是與安平縣合作建了贈春坊。
贈春坊的賬她皆一一瞧過,香胰子跟香露賣得極好,尤其是香露,雖然蒸餾裝置耗資巨大,可一旦建好少說三五年內不用再費心添置什麼,且那東西內部構造複雜,若不拆開仔細看,根本不知是怎麼做的。比起香胰子還要不少材料成本,香露那東西才是一本萬利呢。
裴杼所走的每一步都是兵行險招,但又實在給永寧縣掙了一條出路。換作任何一位縣令,只怕都做不到這一點,怪不得永寧縣這群人願意跟著他,也怨不得王綽寧願冒著危險將江叔尋了過來,如今又將她給找來救急。
沈瓔也想找王綽深聊一次,可惜一直不順利。
父親獲罪時,他們一家在西北戍邊,罪名來得莫名其妙,流放途中父兄死得也突然。沈瓔算是死裡逃生,待她脫困後一打探,只聽說這一切都是王太傅布的局,為的便是排除異己、諂媚君上。等到王綽被獲罪流放後,上面那位又成了被奸臣蠱惑的無辜皇帝,一切都是王綽的錯,狗皇帝濫殺功臣的罪倒是推得一幹二淨。
可沈瓔不傻,王綽為人她還是清楚的,遂一直懷疑其中有她不知道的秘密。沈瓔也想問個清楚,只苦於王綽不願配合,甚至都羞於見她。至於江舟那邊,多跟他提幾句從前的事他便火冒三丈要動刀子。沈瓔只寄希望於來日打入長安城,手刃仇敵,讓一切真相大白。
在此之前,她定會全心全意輔佐裴杼。王綽看中的人絕非等閑之輩,只要有一點希望殺回去,沈瓔都會拼盡全力。江舟應當也是這般想的,他們這些人,哪個不是憑著一腔恨意活下去的?
在永寧縣落腳之後,沈瓔便開始大刀闊斧整頓財政。
在她的要求之下,裴杼從差役中找了四人給沈瓔打下手,秦阿明便是其中之一。四個人都屬腦袋聰慧,看著像是能學會管賬的,那些個笨笨的,一開始就被裴杼給刷下去了。
不用去外面風吹日曬地四處辦差本是好事,可一想到今後終日要跟賬目打交道,還要苦學那什麼龍門賬,秦阿明等人便止不住地唉聲嘆氣。
再傷心,活兒一樣得做,縣令大人如今對這塊上心著呢。而且,沈姑娘雖然看著文文弱弱,但辦事卻說一不二,甚至有幾份殺伐決斷,比他們縣令大人難說話多了。在她跟前,秦阿明幾個根本不敢偷奸耍滑。
不是他們不中用,實在是這位沈姑娘不是一般人。
她才來了多久,但凡是跟管賬有關的,都被她重新立了一番規矩。賬本已經換了,倉庫、賬房的人也重新安排了,秦阿明等人如今各司其職,從前的差事已經徹底丟開手。差標、考勤有了正經的章程,甚至連俸祿發放都改了規矩。雖有部分人覺得沈瓔管太多,但不得不說,被這麼一通整治,如今衙門上下各項事務都清晰明瞭多了,不服不行。
這日一早,秦阿明四個便將院子收拾好,放置好桌椅、備好教案。約莫半個時辰後,前來學龍門賬的人都陸陸續續過來了。
裴杼也跑過來準備溫習一番,他不確定自己能不能聽得進去,但是好歹過來給沈瓔撐撐場面。
張縣令、文縣令以及吳縣令都派人過來了,工坊後續涉及分賬,他們不得不派自己人過來學,免得日後拿分紅時連賬都看不清,豈不是鬧了笑話?
贈春坊幾個管事女眷自然也都要參與其中,楊夫人挪不開身,卻派了自己的貼身丫鬟過來,交代她務必學透了,等回來後再好好教一教她。
楊夫人也覺得如今這賬有些亂,若是有更好的法子她自是樂於接受。而且聽聞如今管賬的這位還是個十八九歲的姑娘家,楊夫人就更樂意了,她最喜歡看到女子身居要位。
各處派過來的人一下子將這小院子給擠得滿滿當當。
張如勝跟魏平也在其中,以張如勝的體格,總覺得在下面坐著著實委屈了自個兒,稍微轉個身都顯得透不過氣。
魏平瞧他屁股底下活像是長了釘子,黑著臉教訓道:“你就不能少動點兒,縣令大人都快被你擠得沒地方坐了!”
張如勝回頭,發現裴杼的桌子確實被他往後擠了許多。
好在裴杼不記仇,反而體諒張如勝被擠得辛苦,主動往後又拉了拉桌椅。
鄭興成不在,前兩日又見識了沈瓔的真面目,張如勝半點不敢囂張,委屈巴巴地縮了一下身子:“錯不在我,是這院子太小了,今兒這課到底要講多久?”
“那得看你多久能學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