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這些人……好不講道理,連陛下都跑了,我為我州府百姓找條活路,有什麼不對?”
“笑話。”薛鷙一腳踩在他面門上,“你是為百姓?”
“你要逃要跑,人之常情,可你卻故意將那些無辜百姓送去韃虜手上邀功,那是太下作了!”
薛鷙這一腳幾乎將他頭骨碾碎、鼻樑壓塌,逼得這位榮使君想叫叫不出聲,只能在地上狼狽地掙紮著。
薛鷙並不肯讓他就這樣輕易死去,因此踩到一半,也就鬆了勁,身後土寇見狀忙搬來一把椅子讓他落座。
“那日我在韃靼人那裡,倒是學到了好些新奇‘玩法’,可惜榮使君躲在汝州這裡,什麼也看不見,”薛鷙慢條斯理地說道,“今日反正我無事,就好心讓你長長眼。”
……
天武寨裡。
自從得知了雙方休戰的訊息,沈琅這些日子始終緊繃著的神經總算有些鬆懈下來。
可是不知為什麼,薛鷙卻並沒有如他預想中的那樣,第一時間回到寨裡。
自從援軍到達之後,沈琅便與豫王又有了書信往來,沈琅從他的只言片語中斷定,眼下豫王應該並不在金陵城。
他對這場戰局必然很看重,才肯為之涉險。
也是,新都裡那些人若是聞得了前線的訊息,必然都想回來橫插一槓。豫王若是想下手奪回東都,必須比他們下手要早。
不然這位殿下處心積慮,也只是為他人做了衣裳。
沈琅在信上勸豫王不必對這些韃虜趕盡殺絕,最好讓他們留存些兵力,回去牽制瓦剌,若是瓦剌此次果真一口將韃靼吞下,未必不會趁著大寧兵疲馬乏之時,入關試探大寧。
就這點剩兵殘將,再來個瓦剌,大寧恐怕危矣。
這一次,豫王並沒有立即回信。
沈琅得到兩邊休戰這一訊息的第二日傍晚,薛鷙總算帶著那群傷的傷、倒的倒的土寇回了寨。
他一回來,便直沖沈琅房內奔去,話還顧不上同他說兩句,沾到床榻便睡死了過去。
沈琅知道他這些日子必然沒睡過一個整覺,因此並沒有捨得把他叫起來,只是叫金鳳兒去喊了鄭先生來,隨後又細細察看過他身上每一處。
方才有那身厚厚的甲冑遮掩,沈琅並沒發現他身上竟有這樣多的傷,大大小小的,數也數不清。
好在那些刀傷、箭傷,看著雖然很可怖,卻似乎並沒有傷到要害之處。
沈琅看完了胸腹,才去檢查他的四肢,仔細一看,便發現他披甲底下的兩隻手臂連同手掌,全都裹滿了素麻布。
方才他一進屋,便默不作聲地朝著自己撲了過來,狠狠地抱了他一下,也許就是因著那一下,他臂上的傷處再度崩裂開,將那一處的素麻染成了鮮紅色。
看見那顏色,沈琅不由得一怔。
他抬眼注視著薛鷙那張瘦削下去的臉,瘦得尖削的下巴上冒出了青黑的胡茬,沈琅忍不住伸出手,輕輕地用指腹推過他紮手的下巴。
沈琅此刻心裡什麼也不想,什麼也都想不了。
他很有些吃力地俯身下去,使自己的側臉與耳朵緊貼在薛鷙的心口上,聽見薛鷙仍然有力的心跳聲,他臉上的血色才總算一點點地又恢複了過來。
這些日子他也沒了睡眠,一旦睡下去,便少有不做夢的,他記得夢裡常有一口漆黑的棺材,停擺在那聚義廳的正中央。
棺蓋很沉,無論他怎麼使勁也推不開,他試圖求助於金鳳兒與邵媽媽,可他們都不搭理他。
他知道那裡面躺著的是誰,又是怎樣的一張臉孔,沈琅死死抱住那棺木,心裡只有一個念頭:我要和他睡在一塊。
每回夢見這個,他便總是帶著恐懼喘息著驚醒起來的。
不僅是夢裡,就是醒著,他也在心裡控制不住地想過無數次,這個人死在戰場上、屍骨無存的景象,他以為想的多了,真到了那一天,也就不怕了。
可是事與願違,哪怕薛鷙已經平安歸來,那股恐懼依然存在他心裡,在看見他的第一眼,就再一次洶湧了起來。
……
薛鷙這一睡下去,便足睡了兩日才醒。
此間夜裡他身上有過幾次發熱,倒是有驚無險,鄭先生為了讓他起來吃藥,一針下去把人催醒,他見是沈琅遞過來的藥碗,看也不看,便一口飲盡,隨後倒頭又沉沉睡了下去。
薛鷙醒來的那個清晨,沈琅正試圖掰開他的嘴,用帕子裹著手,要換掉他壓在舌根底下的那片人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