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退守 “你怕不怕阿鷙死?”
十月, 山上楓葉正紅。
沈琅照例坐在李三房內等前線的訊息,兩個人對坐著,心不在焉地下著一盤棋。
沈琅接連落錯兩子, 正看著窗外飛落的楓葉有些出神時, 卻聽對面的李雲蔚忽然苦笑了一聲:“你又輸了。”
說罷他起身替沈琅添了一盞茶, 而後對一旁逗孩子玩的夫人道:“露晞, 你帶著豚兒出去轉轉好麼?”
陳露晞明白他這是有話要對沈琅說, 於是便抱起那小孩子往屋外走去了。
等看著他們娘倆走遠了, 李雲蔚才把目光看向沈琅:“……有件事,我在心裡想了許久了, 一直猶疑不定。”
沈琅也看向他:“什麼事?”
“你大約也猜得到,”李雲蔚道,“我想送露晞和豚兒去金陵新都, 只是我得知訊息太晚, 又苦於沒有人脈,聽得如今新都早已城門緊閉, 不放人過了, 眼下就是位誥命夫人, 恐怕也未必能進得去, 又遑論咱們這些籍籍無名的人呢?”
沈琅想了想, 道:“眼下到處都亂, 我想現在走並不穩妥。”
李雲蔚嘆了口氣:“我又何嘗不知道呢?”
“可若東都果真守不住, 大哥他們退到登封縣,天武寨就是最後防線, 山上那些陷阱埋伏,少說還可以帶走千數異族,”他道, “這原是我們三個早就商量好的,就是敗了,史書上也該有一筆咱們天武寨的名字,值了。”
“自上山以後,我也就將這條性命拋到了腦後,可偏偏……”
說到這裡他忽然一頓,半晌才又開口:“偏偏讓我遇見了露晞,又有了豚兒。”
沈琅懂他的意思,有了妻小,也就有了軟肋,是人大約都會萌生幾分退意。
“這些時日,我心裡總是後悔,倘若從一開始,我就沒有開口同她說話,多好。”
“我是必然要留下來同大哥、二哥他們同進退、共生死的,可她,還有豚兒……若是韃靼上了山,他們膽子那樣小,又該怎麼辦呢?”
李雲蔚頓了頓,又繼續說:“一想起這個,我就是總是睡不著覺,心裡很亂,又很怕。”
“我聽大哥說,你原先在東都時,似乎與那位豫王很要好,我就想腆著臉來問問你,看有沒有什麼法子,能將她母子送進新都裡去?”
沈琅聽他說了這樣多,這才開口道:“我這裡有豫王的符牌,若你執意想送他們走,我可以寫一封信送去給殿下。”
李雲蔚的眼睛頓時一亮。
“但我還是那句話,眼下到處都很亂,新都自然也不例外,你送他們去南邊,未必比留在寨中安全多少。”
李雲蔚心裡本來就很糾結,聽見他這樣說,又猶疑了。
“我也不知道怎樣才對,”李雲蔚看著外邊在楓樹底下扒拉紅葉玩的母子兩個,很輕地說道,“我只是想讓她和豚兒兩人,都能好好地活下去。”
十月初七。
薛鷙身上穿著那套據說有五十八斤重的步人甲,提著刀大步流星地走進了程穆清的營帳。
“不是說援軍初四、初五日就該到了麼?”薛鷙開門見山道,“就是路上有一兩日的耽擱,眼下早也誤了兩日了,怎麼連一點風聲也沒有聽見?”
程穆清坐在幾案邊抿著濃茶,皺著眉聽完,開口勸他:“薛副將,稍安勿躁。”
越是見他這般,薛鷙心裡便越來氣:“安個屁!眼見天一日冷似一日,他們耗不了多久了。”
那些韃虜不知是不是已經看穿了他們只是外強中幹,這兩日已經在蠢蠢欲動了。韃靼那裡至少還剩下七八萬兵力,而他們為了對付韃靼先鋒隊伍,和時不時就發起突襲的隊伍,人數已經從原來的萬把人減至了七八千人。
守了這麼久,卻只犧牲了那幾千人,已算是萬幸。
若是韃靼這會兒發起正面攻擊,他們這七八千人,就是有三頭六臂,也不可能守得住東都城。
程穆清的臉色也很沉重:“我寫了幾封羽書,令斥候去催問過好幾次了,卻沒得到殿下的答複。”
薛鷙一把抓住了他的胸甲,將人從幾案邊上一下拎了起來:“你們那個豫王究竟什麼意思?要我們這些弟兄等到城破了白白去送死麼?”
“我們在前頭刀林劍雨,他們那些人卻躲在後方不知道幹什麼,連援軍這點事都弄不好。”
程穆清也是怕了他的脾氣,他堂堂一個主將,動不動就被他拎來罵去的,就是氣急了,也只能皺眉道:“殿下那裡必然也有他不能言說的難處。”
“誰都不想看到生靈塗炭,”程穆清道,“你就是殺了我,援軍也不會到,何必朝我發火呢。”
薛鷙總算鬆了手,程穆清險險地往後踉蹌了幾步,被其他將士扶了一把,這才勉強站住了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