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鷙一行人走後,沈琅在榻上又躺了許多日。
他這一次病得太狠,傷了根本,身上的熱倒已消退了,可手腳卻還是發虛,稍動彈一下,便要發一身的虛汗。
薛鷙走後,沈琅才知道他把鄭先生留在了寨裡,不過前線那裡必然也有軍醫,倒並不很缺他這麼個人。
鄭先生乃是個醫痴,同沈琅開口說的第一句話,便是:“鄭某平生只救活過兩個斷了氣的人,一個是差點溺死在河塘裡的童稚小兒,一個就是你。”
他興致沖沖地說完,複又替沈琅細細地看過腿腳:“你這腿腳必定已壞了許多年了,不過他們倒是替你保養得很好……”
沈琅並不說話,旁邊的邵媽媽卻急著替他問:“既保養得好,那按先生看來,還有沒有什麼法子可醫治呢?”
“他這腿腳若是想好全,除非是天上神仙來了,”鄭先生說得很直白,“只不過他還年輕,也不是全然不能治,改日等他身子調養好了,我再替他針灸試一試。”
邵媽媽自然是對他連連道謝,但沈琅本人對他所說的話,卻幾乎沒半點反應。
一是因為他如今唯獨只掛心在薛鷙身上,二來他腿腳壞了這樣久,從前那些被世人譽為“扁鵲”“華佗”轉世的名醫他也沒少見,可惜無論怎樣折騰,只是白費,他早就不想了。
等他病略好些,李三的夫人陳露晞便抱著孩子來看望他了。
李三夫人生得白淨標緻、面長而豐,眉眼都是淡淡的顏色,笑起來時兩眼彎彎,顯得很是親切。
“我聽雲蔚說你好了,就想過來看看你。”她不緊不慢地說道,“他怕你在屋子裡待得太悶,又怕你這裡缺了什麼,所以差我來問一問。”
她話音剛落,懷裡那圓圓臉的小孩子便嚶嚶地哼唧了起來,她只好將他放在沈琅床尾,讓他自己去爬。
沈琅其實並不喜歡小孩子,但見她已經自作主張將孩子放下了,自己也不好再多說些什麼了。
邵媽媽見這孩子生得白淨可愛,眉眼像極了李三夫人,見人就笑,鼻子和嘴倒又像是李三爺,小小巧巧的,心裡很是喜歡,於是忙去桌案上拿了一小塊茯苓糕給他吃。
“我家哥兒小時候也是這樣白白淨淨的,眼睛也大,直勾勾地盯著人看,看得人就是一顆石頭心也要軟化了。”
李三夫人也笑:“沈公子這般模樣,小時候自不必說,定是玉雪可愛的。”
“這小哥兒多大了?”
“今歲正月生的,過了年,就有兩歲了。”
兩個婦人拉著手聊得很熱絡,那小孩子卻只顧抓著那一小塊茯苓糕往嘴裡抿著,一次沒拿穩,就掉在了沈琅的被衾上。
那李三夫人見了,便立即拿了自己的帕子去掃,很有些不好意思地:“我抱他下去吧,別弄髒了沈公子的床榻。”
“無礙。”
這孩子還不會走路,爬得卻很快,一忽兒功夫,手腳並用地就挪到了沈琅手邊,仰著頭好奇地盯著他看。
沈琅見他胸前戴著條銀項圈,很小巧的一隻,動起來時輕輕響,有些可愛,於是便伸手去碰了碰那項圈。
誰知這小孩子卻忽地一把抓住了他的手指,傻笑著要將他的手往自己嘴裡送。
沈琅沒料到這丁點大的小孩子竟有這樣大的氣力,一時也不記得要將自己的手抽回來了。
“呀,”李三夫人走過來,輕輕拍了一下他的屁股,“你看看,怎麼這樣饞?自己那十根指頭還不夠吃呢,連人家的手也要往嘴裡送。”
她口中雖然罵著,卻不見幾分真怒,只是嗔怪。
沈琅的面色微微舒展了一瞬,他從未在盧綃雲身上得到過這樣的記憶,邵媽媽對他雖然很疼愛,但他到底是“主家的少爺”,就算他淘氣,邵媽媽也不敢真的打罵他。
見他盯著孩子胸前的銀項圈看,女人便笑著說:“這項圈原是他薛叔叔打給他的,大爺他很疼豚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