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草莽出身,還從未見過這樣的地方。
薛鷙忽然就有些露怯了,他覺得自己身上穿得還是太寒酸了些,早知道……他就多帶些銀子來了。
“客人?”
……
昨夜曾有人來鬧過事,這事邵媽媽也聽說了,但卻並沒有放在心上。
這裡是東都城內最繁華的地界,尋常夜裡也會有些個醉鬼吃懵了來砸門,再說她聽聞也沒鬧出什麼損失來,因此邵媽媽也就沒和沈琅提起。
沈琅昨日一早又犯了頭疼的毛病,夜裡吃了一碗安神的藥,很早便睡下了。
今日晨起時還是有幾分隱痛,身上也有些低熱,沈琅沒和人提起,怕邵媽媽和金鳳兒兩個又大驚小怪地要去延請郎中。
他起得稍晚了些,今日抱月樓有一場“文會”,豫王今日也要親來。
沈琅起來便催促廚下另外預備下了一套好酒好菜,以防豫王今日要在這裡用飯。等客人們陸陸續續地到了,他便從一扇暗門進了那間放著古琴的雅緻小室。
今日是豫王點的曲,先一首《長清》,後一首《楚歌》。
沈琅正撫弦時,室外茶廳裡的賓客又爭執了起來,還是為韃靼屢次犯境的事,上京城裡主戰的官員仍然是少數。
如今國力衰微,若要正面迎敵,一要招兵、二要買馬,武器、戰甲、糧草,哪哪都需要銀子。大寧朝算起來倒是有些散兵遊勇,可是又沒首將,兵微將寡,去了也是白白送死。
況且一旦在那些韃靼面前露了怯,恐怕他們更要肆無忌憚地直攻進上京城。
這些人義憤填膺,聲量一個比一個要高:“上京城若守不住,他們必然要往咱們東都退,可倘若那些韃靼貪心不足,還欲吞下整個中原呢?”
“韃靼如今還在試探,若是咱們大寧能派個強悍的將領去震一震,將那些韃子嚇退了,豈不是就相安無事了?”
“你說的輕易,如今大寧無一名將,兵部也是一群吃白飯的廢物,派誰去,難道派你去?”
這些人一旦論辯起來,便有要挽袖動手的架勢,只是礙於今日有豫王在,他們才勉強收斂了幾分。
也因有他們的爭執聲遮掩,沈琅沒能聽見樓下的騷亂,外邊那些爭得面紅耳赤的客人們自然也沒有。
薛鷙是忽然闖進來的。
他一腳踹開茶廳門屏時,在場的所有人都噤了聲。
隨後便有幾個人口中一面喊著“保駕”,一面擋在了豫王身前。
“刺客……”不知道是誰在說話,“怎麼會有刺客闖進來?那些堂倌呢?”
薛鷙四顧一眼,沒看見沈琅的人影,可他認出了他的琴音,還在天武寨時,薛鷙曾聽他彈過幾回。
他的耳朵對樂聲其實並不敏銳,但當撫琴聲從這間茶室內流瀉出來時,薛鷙幾乎是下意識地便認定了沈琅就在這裡。
就在薛鷙晃神的功夫裡,有個面上掛了彩的堂倌提著把刀追了上來,薛鷙轉過身,抬起小臂頂著他喉管,將人重重釘到牆上,隨後打掉他手裡的刀,一腳將他踹翻在地。
琴聲已經停了。
薛鷙終於看見了身後的氈簾,他揭開簾子,旋即一把扯下了琴前那人所戴的眼紗。
兩雙眼睛驟然對視,一人驚愕,另一人卻顯得格外複雜。
沈琅變了許多,但好像又沒有。
那一身錦衣繡袍豔色逼人,薛鷙忽然感覺有一點頭暈,心口被一種古怪的、巨大的失落感給佔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