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鷙當時人還在校場上,一開始他先是聽見有好幾個人此起彼伏地喊他“大爺”,又說“有好事”,於是他便轉過身去看。
他看見一群穿的灰撲撲的土寇簇擁著這個女人走過來,中間那抹鮮紅的顏色顯得分外紮眼。
不知怎麼,他眼前忽然就閃過了沈琅的身影,那個人也有一身這樣豔的衣服,朱紅色。
薛鷙曾經很喜歡看他穿那一件衣裳,那顏色襯得他眉目灼豔,也暗暗襯合了他的私心……好像那個人真的已經嫁給他了,身心都只是他一個人的。
直到那抹紅色走到近前,薛鷙還在怔愣。
模糊的紅色消失了,他腦海中只剩下沈琅那雙冷冰冰的眼,刺得他的心冷浸浸的,有種發潮的寒。
這些日子他細想過無數回,卻總也找不到沈琅愛他的證據,好像從來都是他涎皮賴臉地去親近,他隱忍、他讓步、他妥協。
可是憑什麼呢?
誰都是爹生娘養的,又不是隻有他沈琅一個人金貴,憑什麼他沒錯也要認?他自己做了那樣的事,卻連句求饒認錯的話也沒有。
“大當家,你在聽嗎?”
薛鷙終於回過神:“嗯,你叫付悠悠。”
“那你呢?叫什麼名?”
“薛鷙,”他下意識脫口,“‘鷙鳥之不群兮’那個鷙……”
那女人笑了笑:“我沒念過書,不知道你說的這個。”
“是猛禽的意思。”
“老鷹麼?”女人又笑,“這倒很稱你。”
兩人你來我往地又聊了幾句話。
這女子說自己今年二十有一,先前並未婚嫁。她樣貌周正,並未勻臉擦粉,小麥膚色,兩邊臉頰上有一圈健康的紅暈。
“薛大爺,”她柔聲說,“那日在焰刀山,你救了我和我阿爹,還記得嗎?他身子有病,本就活不了幾日了,被劫上山後,他們還逼他做髒活苦活,我一直想帶他跑,可是沒機會。”
“那日你帶人殺進寨子,把那些曾經欺負過我的人都砍死了,我心裡是真高興。那時候我就想,若有緣,我要到你這裡來,和你好好地道一聲謝。”
“如今我阿爹已經過身,我將他下了葬,又把家裡剩下的東西全都變賣了,做了這一身婚服,你若瞧得上我,我就嫁與你,也算報恩了。”
薛鷙其實已經不太記得她了,但當時校場上的漢子們都故意起鬨,說:“大爺,您年紀也到了,這樣水靈的姑娘,自己上趕著送來的,您就偷著樂吧。”
“是啊,到時候生下來一大窩的胖娃娃,咱們寨子裡就更熱鬧了。”
這人說完,其他人也都跟著鬨笑了起來。
這女子也是個熱烈大方的性子,聽見眾人這樣笑,只是臉微燙,有些羞怯地盯著薛鷙的眼。
見薛鷙一時不說話,她倒也坦誠:“我也不瞞你,我因被那焰刀山上那些匪劫上山過,村裡那些人都覺得我被壞了名節,十裡八鄉都沒人願娶我。”
“我也不稀罕那些人,那日我只看了大當家一眼,便記住了你的樣子,若你瞧不上我,也沒什麼,我也不會糾纏你,大不了脫下這身婚服到廟裡剃了發做姑子去。”
她說話時眼裡全是真誠與熱烈,沒有一個男人能拒絕得了那樣的眼神。
薛鷙前二十來年的人生裡,還從沒見過這樣外放的女子,於是在眾人的起鬨聲裡,他的心裡忽然生出一種虛榮的膨脹感。
幾乎是下意識的,他輕輕一點頭。那女子見狀就走上來,伸手挽住了他結實的胳膊。薛鷙偏頭看向她,他驚詫於她的大膽,下一刻,女人也朝他這裡仰起頭,盯著他的臉滿足又羞赧地一笑。
那些漢子們又開始起鬨。
在這樣熱騰騰的氛圍裡,薛鷙的臉上也忽地有了笑臉。那一瞬間他突然覺得,自己先前非要糾纏著那個狠心的病癱子不放,是一種錯誤。
他覺得眼下最該看到這一幕的人就是沈琅,他要那個人知道,他薛鷙並不是沒人愛,他的感情也沒那麼廉價。
雖然他比不得那些酸溜溜的讀書人,是個匪,可還不是有個這麼好的人兒傾慕他麼!
他在這種飄飄然的膨脹中做了決定,叫那些土寇翻黃歷挑個了好日子。等到那一天,他要擺宴席宴賓客,給山上眾人看一看他薛鷙名正言順娶來的這位壓寨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