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罷不等沈琅再開口,便讓人將他送出府去。
離開知州府,坐上馬車,沈琅的臉色立即便冷了下來,這幾日他讓人往知州府裡送了不少好東西,傳回來的話卻語焉不詳。
金鳳兒覷著他徒然變壞的臉色,小心翼翼地問了聲:“哥兒?那宋明府的話是什麼意思?”
“那宋翰清的話不可信,”沈琅咬了咬牙,“決不能在他這裡耗死,得找門路搭上海州知府。”
回去後,沈琅立即變賣家中鋪面資財,分為三份,一份交由宋明府去贖人,一份悄悄託人送去海州知府那邊打點,最後一份則私下拿去買通了盤踞在海州的另一夥水匪,若前二者皆不能救他父母出來,那便舍重金讓這一批水匪前去劫人。
變賣資財時那些族親指著他鼻子便叫罵起來,說他太年輕,做事情太急躁,萬一這些銀子都打了水漂,到時候人財兩空,你要你老祖母怎麼活?
老太太這回倒什麼都沒有說,淚也早淌幹了,只呆呆地看著門外,祈盼著沈皓明能早日回來。
沈琅知道那些銀子有可能打水漂,可若沈皓明與盧綃雲回不來,這些資財早晚也要被這些不懷好心的族親從他和老太太身上啃幹淨,與其便宜了這些人,倒不如全丟出去讓他盡全人事。
約莫又過了半月,兩邊明府那裡遲遲沒有訊息,反倒是從他最後找的水匪那裡傳來口信,那匪頭說自己同另一個小匪頭找了由頭到那船寨上尋那幾個當家人吃酒,確實打聽出來那船寨裡關了好些肉票,他遠遠地看了眼,見到那地牢外竟有好些個官吏模樣的人看守著,這單子給再多銀子他們也不敢接,因此這單子不算他們故意毀約,原先給的定錢也不能退。
沈琅聽見這話,心裡頓時便涼了一半。這些日子他四處求人,打聽得沈皓明原先交好的一位權宦因“廣收賄賂、賣官鬻爵”而倒臺,下在南牢裡,沈皓明此番前去金陵城,為的正是搭上另一位正得勢的權臣。
那權宦陡然倒臺,沈皓明原先的那些人脈全成了死脈。恰巧此時那宋翰清又被司諫秘密參了一本,說其為官不正,受所監臨財物,導致該地州府有很大的財務虧空,因此聖上便派遣監察禦史下到兩浙路巡按州縣,為的是查清此事真偽。
宋翰清朝中有人,早得到了訊息,很是慌了兩天,這筆虧空並不是小數目,他一時半會的根本堵不上這道口子。
沈琅猜測他大約正是因此,才將目光放在了恰好失勢的沈家上,自來官匪是一家,想必從一開始便是那宋翰清唆使水匪們綁人,為的就是一口吃掉沈家替他填上那窟窿。
至於那海州知府,那筆財物說不準路上便已被宋翰清的人扣下,又或是兩人一開始便透過氣了。
想通這些後,沈琅心裡有了一個絕望的猜想——他的爹孃回不來了。
很快,這個猜想便應驗了。
那日,從知州府上送回來兩具已然發臭腐爛的屍首,沈府僕丁幾乎都被遣散,一時無人去告知沈琅,因此那兩具屍首便就那般橫陳曝屍在沈府大門口。
老太太那日像是心有感應,突然站起讓婢子將自己扶至大門口,看到那副景象,老太太只慘叫了半聲,隨後便兩眼一翻倒了下去。
那兩具屍首上全是虐打的痕跡,口鼻、傷口處有肉蛆在不斷地翻湧進出,夫妻二人的十指甲片全都不翼而飛,盧綃雲的肚子被剖開,裡面的嬰孩被扯出來,還連著臍帶,像一個肉球般躺在她的心口處。
沈琅很想也閉上眼癱倒過去,但是他的大腦很清醒,他記得自己當時無比麻木地處理著一切,可意識混沌的像是做了一場夢。
他全然忘記自己是怎麼叫人背老太太回房,延請郎中,又是怎麼將父母屍身收斂、辦妥了二人的身後事。
期間沈琅還修書一封叫金鳳兒給自己的老師紀秋鴻送去。
紀秋鴻半年前偶染風寒,一開始只是咳嗽幾聲,誰知後來竟一病不起了。他們家裡早已備好了壽衣棺材,沈琅原不想驚擾他,只因他同沈皓明先前也算是知交,又是他的老師,如今他父母亡故,也不能不去知會他一聲。
金鳳兒送完信回來,臉色不大好看:“紀老先生病得好重,他府上僕丁見我拿著哥兒的手信,忙接引我進去了,先生讀了信,一口血吐出來,大罵親人僕從竟一直瞞著他,然後又叫人扶他到案前,說要寫參本送上京去。他兒子便勸他,‘您早已丟了官身,誰還會接您的參本?’因這話,他兒子還吃了他一個嘴巴子。”
沈琅面上沒什麼表情,即便那參本最終被遞上去了,宋翰清也總有法子把摺子按下來。他原打聽到那禦史已到了蘇州地界,正要拜至他面前喊冤,卻聽聞那禦史早被宋翰清請到府上,日日酒宴笙歌,好不快活。
連他送去給禦史的血書一封,也被宋翰清的人送回到他府上,那小吏把血書丟進他懷裡,含笑傳話道:“我們官人說,這事說來也只怪你父親脾氣太倔,那匪頭不過是碰了你母親幾下,他便忍不了了,最後是活生生叫人給打死的,嘖,就是有錢也贖不回他這條命,你說說,和命比起來,那又算什麼大事呢?”
“對了,這宅子那日原是我們官人花錢買下的,官人可憐你痛失怙恃,發仁心讓你再住些時日,至於以後,還請郎君自己好好想想。”
“還有一句話,郎君若不願走,也還有條路,”那小吏道,“我家官人自來是個慈悲心腸的善人,官人膝下無子,若郎君願認官人做爹,這宋府以後還任由郎君住著,也是一舉兩得的法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