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源一點頭,兩個衙役上前,架著柳雲若的胳膊將他從地上扯起來,重新跪好。柳雲若臉上的冷汗淌下去,粘濕的汗水朦朧了雙眼。
兩個衙役將事先準備好的拶子拿過來,紫檀木質的六根棍子,用繩索穿起來。他們拉開繩索,熟練地抓起柳雲若的雙手,將左右手一上一下套進拶子,調整了一下木棍的位置,卡在指關節處。堅硬的質感讓柳雲若稍稍顫了一下。
柳雲若不敢去看自己的手,也不敢去看漢王。側過臉,廳堂旁邊是兩株柳樹,柔嫩的枝條上是剛剛綻出的淡綠小葉子,在明亮的陽光下,有透明的色澤,充滿純真的生命力。
不知道他能不能如同這柳樹,在經歷一個輪回後重新生長,脫去這個支離破碎的軀體,放下這沉重的記憶的負荷,在溫暖與希望中,真正愛一次。
沒有任何預兆,拶子驀然收緊,一道凜冽的劇痛閃電般從雙手上傳來,柳雲若跪著的身子猛地繃直,他狠命一咬下唇,把即將脫口而出的慘叫生生壓制下去,唇上有鮮紅血珠滾落下來。
強烈的疼痛令他窒息,一片死寂中只聽見木棍一點點收緊時發出的“吱吱”聲。柳雲若抽搐起來,為什麼這樣久?他當初還以為只是一瞬間;為什麼這樣痛?早知道是這樣的痛法,他寧可讓宣德斬斷他的十指,只怕還來得幹脆些。
無法再忍受了……那幾根簡單木棍帶來的痛苦是如此深重,似乎要將他的手指碾成粉末,痛從雙手傳遍全身。柳雲若眼前發黑,意識逐漸模糊,這就是死亡麼,來吧,他已不想再堅持……
就在他要迎接來那片徹底的黑暗時,手上的疼痛卻減輕了許多,他有些茫然地抬了一下眼,難道結束了?他看見漢王眼裡翻湧的悲憤、痛惜、哀傷,想著自己應該安慰他一下,於是吸了口氣,調集僅存的力氣拼湊起一點笑容。
可是這笑容很快被摧毀,更加強烈的疼痛再一次從手上傳來,柳雲若被這突如其來的痛沖擊地全身向後一仰。“啊……”一聲呻吟從他的骨髓深處掙紮出來。
蘇嶽吃驚地抬頭,看到魏源帶著冷笑的臉,才明白他是故意折磨柳雲若,只要他不點頭,柳雲若的手指就不能被夾斷。行刑的衙役看到柳雲若快要昏過去時就放放繩子,等他緩過氣來,再一陣猛收。
木棍磨破了手指上薄薄的面板,鮮血順著指尖滴落,柳雲若慘叫起來:“快一點,求求你們快一點,啊——”劇痛像潮水一樣,隨著那拶子的收收放放,一波一波地想要吞沒他。
為什麼這些痛總是無可迴避,無法遁逃?原來真的沒人能救他,他的心裡是無盡的絕望。
高煦的心髒被那一聲聲的慘叫撕扯扭曲著,頭痛欲裂,五髒六腑都在翻滾,他握起拳頭,指甲深深刺入掌心。如果可以,他想狂吼,想把整個世界撕碎,只要能把這個人擁入懷中……然而天地廣闊,他的憤怒,他的無可奈何,是那麼的渺小。
他終於明白,這事上最殘忍的刑法,不是這樣的拶指,也不是淩遲車裂,而是眼看著心愛之人受苦,卻無可奈何。
又一聲慘叫過後,柳雲若的身子一陣痙攣,而後不再動彈。蘇嶽額頭見汗,顫聲詢問:“魏大人?”他沒想到魏源會這樣用刑,若是讓宣德知道,他不敢想有什麼後果。
魏源走上前,撥開柳雲若滴著汗的頭發,試探了一下他的呼吸,淡淡道:“沒事,先放一放。”
兩個衙役上前,架著柳雲若的手臂將他扶住,聽見他發出微弱的呻吟,兩邊拉著繩索的衙役又準備再用力。高煦只覺一口氣沖上來,胸膛幾欲炸開,他一言不發,大步上前,一伸手叉住了魏源的脖子,狠狠將他摁在樹上。
蘇嶽驚呼一聲,正在行刑的衙役們也嚇得鬆了手,柳雲若的身子軟軟傾倒下去。
高煦虎鉗一樣的手把魏源擎得雙腳離了地,魏源憋得滿臉通紅,連叫都叫不出來,兩腿抽搐著,一雙手無力地在高煦手上抓著。如同一隻割了脖子的童子雞。
蘇嶽驚恐地攀住高煦的手臂,叫道:“二爺,二爺!您息怒!您替他想想,魏大人有個三長兩短,柳雲若必死無疑啊!”
不知是這句話起了作用,還是高煦本來也沒準備殺了魏源,他一鬆手,魏源掉在地上,團著身子呼呼喘氣。
蘇嶽忙給魏源揉著胸膛,他看看高煦,又看看倒在地上的柳雲若,向魏源道:“魏大人,就讓他們利索點吧?”
魏源仍舊說不出話,他執掌刑部,以剛正嚴明著稱,僅僅靠著一隻筆,每年就要決斷許多人的生死,並不覺得有絲毫膽怯。只是他剛剛兩眼發黑滿腦子混沌的時候才明白,原來死亡的感覺,竟是那樣的痛苦和絕望……他喘息著,無力地點點頭。
他一點頭,事情就好辦多了。兩個衙役又把柳雲若扶起來,行刑的衙役將繩子在手上挽了兩圈,兩人一對眼色,“喝!”得一聲同時向後猛拉。伴隨著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是清晰可聞的裂骨聲,柳雲若的頭緩緩垂了下去。
高煦一步搶上,將那個就要倒下的身軀攬入了懷中。柳雲若臉色蒼白到看不出一絲血色,全身都是冰冷的汗水,像是一朵被抽幹了水分的花朵,那樣的輕。他的十指關節處血肉模糊。
柳雲若掙動一下,似乎能知道自己被擁抱著,這樣久違的感覺拉回了他的意識。他努力睜開眼睛,首先看到的是頭頂嫩綠的楊柳,在和煦的春風中輕輕搖擺著,好美麗。
“雲兒……”熟悉的聲音,滾燙的呼吸,唯一不熟悉的是那雙眼睛中蘊含的淚光。
輕舔了一下滿是鮮血的唇,柳雲若的神情雖然虛弱,卻微微笑起來,他輕聲道:“王爺……沒事,沒事的,你等我……我們終究,會再見……”然後,似是疲憊不堪,他閉上眼睛,卻又像交付了一件信物般釋然。
是的,終究會再見。終於一天,我會將你們恩情,全部的償還,償還給你們兩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