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雲若眼瞼輕輕一掃,漫然道:“清明之際,清茶一盞,想和吳將軍一起祭奠亡魂。”
“亡魂是誰?”
“指揮使鄭亨!”
彷彿一聲焦雷晴空暴響,吳成霍然站起,臉上已是變色:“鄭亨從賊反叛,病死獄中,憑什麼要我祭奠!”
柳雲若轉過臉,目光死死地盯著他,低聲道:“吳將軍,舉頭三尺有神明,您說這話不怕午夜夢回於心不安麼?憑什麼?呵……就憑鄭將軍和您有同鄉之誼,就憑鄭將軍在出徵瓦剌時救過您性命,就憑你們結為異性兄弟相約茍富貴無相忘,就憑他在牢中你卻一碗藥弄死了他!……”他一口氣說下來,吳成已是面無人色驚恐地張大了嘴,臨了他輕輕一笑道:“——就憑這些,吳將軍還不該祭奠他一盞茶麼?”
吳成放在桌上的兩隻手不住哆嗦,喃喃道:“你胡說……我為什麼要害他,你有什麼證據……”
“是,你為什麼要害他?我猜猜吧……”柳雲若一笑,翹足而坐,雙手環在膝上懶懶地道,“比如說你和鄭亨有什麼約定,一個人保漢王高煦,一個人保太子高熾——哦,現在應該稱先帝了,無論誰勝誰負,你們兩人中總有一個跟對了主子,就要提攜幫襯另一個。嗯,這個法子很穩妥,你們為了他日取信,大概還會立個字據。又比如你這一寶恰好押對了,可是字據落在了鄭亨手裡,所以鄭亨被押解到京就‘生病’,‘生病’了就要吃藥,——於是鄭亨就嗚呼哀哉。剩下的事情就好辦了,只消尋到那一紙契約,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地當你的平亂功臣。您說我猜得對麼,清平伯吳將軍?”
吳成心中狂跳,他確信鄭亨押到京後沒有接觸任何人,卻不知這些事情柳雲若如何知道得這樣清楚,他強自鎮定,冷笑道:“你有證據麼?沒有證據說這些都是扯淡!——哦,我倒忘了,你現在連‘蛋’都沒得扯了!”
柳雲若對他惡意地汙辱只做不聞,搖頭笑道:“將軍,當日在刑部我就押在鄭亨隔壁,看您一日三次來探監,鄭亨死了還翻屍搗骨地搜他的身,只覺得好笑,你真小看了你這個結義兄弟!他運氣不如你,功名不如你,狠毒不如你,唯獨忠心事主這一條,他強過你百倍!他鐐銬加身之日就知道你不會救他,把這個交給了我——”他從袖子中拈出巴掌大一張宣紙,夾在兩指間抖抖,道:“您要找的是它麼?”
吳成臉上掠過一絲猙獰的喜色,他猛然揮臂,劈手奪下那張紙,略掃一眼就塞入了口中!
柳雲若仍舊是靜靜地一笑道:“吳將軍請便,我那裡還有很多拓本,您想吃多少都行,管飽。”
吳成這才醒悟,柳雲若怎麼也不會把這樣重要的東西帶在身上,他額頭上冒了一層汗,下意識地一摸腰間,才發現沒有帶刀。但一個更兇惡的念頭掠過心間,他只要一用力,就能捏死這個弱不禁風的少年!倏然間一股殺氣已是沖了上來。
柳雲若聳聳肩笑道:“吳將軍你可別這樣看我,怪嚇人的——你大約是想在這裡殺我滅口,可是我死了依然有人將那張紙送給皇帝,吳將軍,為王爺效力的人沒死絕,真的,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這樣。”
“閉嘴!”吳成怒吼一聲,額上青筋暴起,但眼中的兇光卻慢慢黯淡,良久良久,他嘆了口氣,頹然坐下道:“你……你到底要我幹什麼?”
柳雲若憐憫地看了他一眼,輕嘆了口氣道:“將軍別擔心,我沒想讓您去闖宮造反,您好像要調任山東巡撫了吧?”
“你!”吳成一驚抬頭,“你難道想逃回山東?!”
柳雲若搖搖頭,悽然一笑道:“我現在廢人一個,逃不逃有什麼兩樣?不過請將軍留著這條路,以備他日不時之需罷了。”他又拿起琵琶,一陣叮咚作響,這回唱得卻是嶽飛的《小重山》:
“昨夜寒蛩不住鳴。
驚回千裡夢,
已三更。
起來獨自繞階行。
人悄悄,
簾外月朧明。
白首為功名。
舊山松竹老,
阻歸程。
欲將心事付瑤琴。
知音少,
弦斷有誰聽?”
吳成聽著他幽咽的歌聲,但覺心旌搖蕩,腦中一片混亂,竟不知他唱了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