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煙示意冬靈給雪盡搬了個圓凳來,雪盡不敢坐,柳煙帶著力壓著她坐下。
雪盡本就比柳煙矮,坐下更是,柳煙微微撥開她鬢發,俯身看她額角。雪盡很快意識到她在看哪兒,聲音顫抖起來:
“姑娘……”
像瀕死的哀鳴。
她身上最醜陋、最骯髒的存在徹底暴露在姑娘眼中,燙得她燒起來,呼吸炙熱急促。
面對柳煙,她連輕輕動一下的反抗都沒有力氣。
她像是分成兩半,一半無聲尖叫著逃離,另一半依著柳煙的意圖把自己牢牢捆住。
撕裂的痛楚讓她的感知愈發清晰,柳煙在用如月的目光撫摸她卑劣可憎的疤瘌。
“別怕。”柳煙輕聲安撫。
柳煙轉身示意冬靈取了些東西來。
前朝女子曾崇尚血暈妝、斜紅之流,一個道理。
她執起一柄細細小筆,輕捧著雪盡的面頰,湊近描畫。
雪盡僵在她筆下。
毛筆尖輕輕的,癢癢的,濕濡地舔過她,又像在她面頰上漂浮游離,不曾真切地落下。
而姑娘捧著她側頰的手掌是溫熱的,穩健的,幹燥的,帶著淡甜的香。
漸漸的,雪盡放鬆下來。
即使被姑娘看清她的汙穢,也是可以的吧。
姑娘沒有嫌棄她呢。
不知過了多久,柳煙退開,仔細端詳她。
那股視線溫柔如水,從她額角流到她全臉。她覺得臉上潤潤的,如同柳煙的目光在她臉上下了場春雨,春雨潤如酥,是姑娘帶她讀過的小詩。
柳煙眼中的驚豔不加遮掩,笑問冬靈等人:“美不美?”
冬靈和一眾小丫鬟齊齊點頭。
從前大家知道,盡管穿著差不多的下人衣裳,雪盡那巴掌大的臉依然美得突出,唯一的遺憾便是胎記,尤其她臉蛋瓷白無瑕,愈發襯得胎記顯眼。
如今在姑娘妙筆下,胎記被一條桃枝覆住。
最大的胎記處點了朵桃花金鈿,桃花瓣紛揚零落,灑到眉梢,明媚嬌俏,極襯雪盡的樣貌,小小年紀已有絕世之姿,哪還像個丫鬟!
冬靈舉了個圓鏡來:“快自己瞧瞧。”
雪盡被她們直愣愣地看得有些心神不寧了,聞言忐忑又期待地看向鏡中。
這一看便怔住了,久久不能回神。
冬靈在旁湊趣:“姑娘,此妝可有名字?”
柳煙並不居功,笑道:“不算甚麼新鮮玩意兒,從前定有人畫過,沒有名字傳下來。”
她看了看雪盡,想起從前老太太厭棄雪盡有胎記叱的那聲“白玉有瑕”,緩聲道:
“我們自己喊著玩的話,就叫完玉妝罷。”
完玉妝。
真是好聽,好聽又好看極了的。姑娘的畫,畫在她臉上。
雪盡起身,恭恭敬敬朝柳煙屈膝:
“謝姑娘。”
胸腔綿綿漲漲塞滿了,此時能說出口的竟只有這三個字。
柳煙莞爾道:
“畫條桃枝換你陪你家姑娘出門一次,可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