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李清憑從書房出來時,月弦高掛。
月光清冷落在地上,李清憑踏著夜色,拂去一身冷意,闊步而行,到了門前,輕輕推開房門,昏燭之下,沈微瀾維持著被綁的姿態,濕漉漉彷彿霧夜裡濕潤綻開的木槿花,冷豔妖嬈。
榻上之人聞聲轉過頭來,齒尖微顫:“誰?”
李清憑遠遠地看著他,他如何能想得到,這個讓他磋磨到會求饒哭泣的人,原是那般恣意不凡的天才。
沈微瀾透過眉骨上的薄紗,只瞧見一道人影,他輕聲問:“殿下?”
李清憑輕輕“嗯”了一聲,緩步走過去,薄紗下的人令人心神蕩漾,可此刻,不知為何,李清憑心中針刺般痛。
他不該是這般模樣,那晚驚鴻一瞥的模樣才是他原本的面目,他不該把那般驚才絕豔的靈魂裹在這般驚懼的軀體下。
“冷嗎?”李清憑撫上他冰涼的面頰。
沈微瀾唇齒微動:“不冷。”
李清憑伸手扯過錦被蓋在沈微瀾身上,他靜靜地看著沈微瀾,挑明瞭話頭:“為了他們,你是不是什麼代價都能承受?”
“什麼?”沈微瀾未聽懂。
之前,聞諾算盡手段要擄他出府,原以為沈微瀾不走是為了他,原來是為了他們。
李清憑內心有些不服氣,可看著沈微瀾此時的模樣,又心疼不已,要怎樣強大,才能扛住這一路走來的重負。
“我什麼都知道了。”李清憑輕聲道,“沈微瀾,地羊統領,你能為了他們付出怎樣的代價?”
“你都知道了。”沈微瀾話語中的顫抖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讓人感到心死的平靜,“終究是我欠他們的,只要能換他們自由身,我萬死不辭。”
所以,哪怕被李清憑欺負到求饒,他也不曾想過離開榮安王府。
“那日你執意出府,也是為了他們?”李清憑揉著他的下巴,微微抬起,“你在府上所有的行為都是逼不得已?包括現在,一副任人採擷的模樣,都是為了他們?那我呢?”
沈微瀾感到好笑,他居然從這個混蛋的話裡聽出了委屈,他忍不住笑了一下:“殿下所求,不過是這副軀體給你快感,而我要的,是你皇家的仁慈,那日我確實亂了方寸,我怕他們會因我而死……”
沈微瀾沒有繼續說下去,他背負的已經太多了,就像絡山一戰,他怎麼不知道是因他才連累他人性命,可是,他怒不得,討不得,還要低下頭,彎下膝,求一絲生機。
李清憑也難得能這麼冷靜地與沈微瀾對質,如果眼下的沈微瀾是真的,那之前呢?
“我看不清你了,沈微瀾,哪一面才是真正的你?”李清憑捏住他的下巴,湊近了些,在他唇上輕觸了一下,“傳說中強橫無匹的地羊統領,殺伐果斷,完美無瑕,可你會哭會求饒會傷心,你怎麼能是地羊呢?”
“再烈的馬套上籠頭也只是供人驅使的騾子,再兇猛的鷹,折斷了翅膀,也只是刀下肉糜,我又何嘗不是?”
“執權者好像都擁有矛盾的性格,先皇將我培養成一把無往不利的利刃,但又懼怕利刃傷了自己的手,我以為只要我處處謹慎圓滑,便能安虞一時,可最終還是沒落下好下場。”沈微瀾的聲音已經沒有絲毫溫度,呢喃間彷彿是說給自己聽的,“他們崇拜強者有什麼錯,強大對執權者意味著危險,可對於我們來說,強大意味著能活著,那些不夠強大的,都死了,死在了別人的利刀下,我們只是想活著,難道想活著也錯了嗎?”
他心中該是怎樣的荒涼,權臣微瑕,才能長命百歲,可等他明白這個道理時,與他出生入死之人幾乎全部殞命,他該是怎樣的心痛自責。
“沒有錯,想活著怎麼可能是錯的。”李清憑意外的體貼,“你沒有錯。”
沈微瀾震驚不已,不知為何,聲音哽了一下:“你……”
他萬萬沒想到,辱他之人竟成了懂他的人。
誰知下一刻,李清憑就露了原形,沈微瀾正恍然間,縛在頭頂的雙手被李清憑狠狠壓住,腕上傳來陣陣痛意,他還來不及喝止,李清憑整個已經壓在他的身上,溫熱的氣息在他臉側拂來拂去。
耳邊是李清憑壓抑到極致後的怒意:“你說的這些,我能信嗎?”
沈微瀾腕上吃痛,眉心輕皺:“殿下不信,屬下又有什麼辦法?所謂地羊統領早在多年以前,便跪死在宮門前了,今天在你眼前的,不過是個功力受損的廢人罷了。”
李清憑稍稍冷靜下來:“也是,若不是廢人,也不會由我擺布了,這樣吧,阿瀾,你今日主動些,只要你主動些,我便告訴你他們的下落。”
這原本只是李清憑一句戲言,可沈微瀾在平靜片刻之後,真的主動貼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