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活在世界上最重要的是什麼呢?
以前,在他看來,不外乎是人人都想要追求的名利權勢,所以他也一直努力著,努力著,從一個一無所有的窮小子,一路走到了天下第一莊的二莊主之位——其實他的人生到此可以算是圓滿了。
多少人,在天下第一莊傾盡一生,都不一定能混得出人頭地,更別說是像他這樣身居高位了。
可是當他真正做到衣食無憂,身份尊貴之時,他卻忽然不知道自己的人生有什麼意義了。每天都有這樣那樣的任務,所有的人,就像是被囚禁在此一般,只能庸庸碌碌地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他時常會想起兒時那些快樂的日子,拉著家中的老黃牛去山坡上放牛,躺在草地上看著藍天白雲,亦或是去河中猶如一條靈活的魚一般自由自在地暢遊,無憂無慮,最為美好的時光。
“我一直都知道,你不是一個能被束縛的人,”天君曜頹然坐在椅中,看著跪在自己面前的池景,深深的看了許久,“罷了,人各有志,即便是我,也不能強求你什麼,更何況,我也不願強求你。”
說完,他伸手,從池景的手心接過那四枚冰魄銀針,又拿起被放在一邊的滄月劍,這把劍是前朝最出名的鑄劍師葉觀所鑄,材質選用的是上好的千年玄鐵,經過七七四十九天鍛造而成,能夠削鐵如泥,也是池景最愛的兵器,他到現在都還記得,那日他將滄月劍交給池景時,池景眼中那掩飾不住的喜悅。
可是,如今……
“多謝莊主成全。”池景見天君曜接過,知道他是同意了,遂俯下身去,深深給天君曜磕了三個頭。
江湖中人,從來不拘泥這些繁文縟節,只不過這麼多年來,天下第一莊對他的知遇之恩,天君曜對他的器重信任,他實在是無以為報,唯有以此相謝。
空氣中又傳來一聲若有若無的輕嘆聲,天君曜忽然站起身,目光看著前面的虛空,喚了一聲,“天心。”
天君曜話音剛落,幾乎是與此同時,便有一道黑影“唰”的一聲不知道從哪裡閃了出來,單膝跪在了他的面前,靜待他的吩咐。
他微微彎下腰,將那四枚冰魄銀針放到了天心手中,“你該知道怎麼做了。”
天心是他身邊唯一的暗衛,世代都是侍奉追隨天下第一莊的莊主,武功極高,總是神出鬼沒的,因此就算是池景,也不曾見過天心的真容。
天心點了點頭,“是。”
天君曜又移了目光深深看了池景一眼,終究還是走出了屋外——屋外滿是明媚的陽光,與屋內的壓抑沉悶形成了鮮明的對比,這生死劫本應該由莊中特定的人執行,但是他終究是不忍,將池景交給其他人,他也不打算將池景自請脫離天下第一莊這事告訴眾人,甚至,他腦海中剛才有一瞬間是想過就這樣放池景走的……
他握緊了自己的拳頭,莊有莊規,這條規定是從天下第一莊創立之初就已經定下了的,當初哪怕是他的二叔父想要脫離,都是被釘入了七枚冰魄銀針的,到了他這裡,怎麼能因為一己之私就敗壞了莊規呢?
“撲通”,屋內忽然傳來了一聲悶響,像是有什麼東西倒地了一般。
天君曜的眼皮跳了跳,緊握成拳的手終於放開了。
大門開啟,天心走到了他的身後跪下,“莊主,還有何吩咐?”
“你先下去吧。”天君曜忽然抬手掩了下目光,似乎是不忍去看屋中的池景。
生死劫毒性極強,再配上入骨即化的冰魄銀針,將那毒生生打入骨髓中,但是這一點,就能讓人痛不欲生,死去活來了,就算是池景這樣武功高強的人,也是熬不住的。
他終於還是轉過身,只見屋子中間,一個黑色的身影倒在地上,蜷縮成團,瑟瑟發著抖,那模樣,像是痛苦到了極致,就連當初身中暗器硬生生將肉割開時,都不曾哼過一聲的池景,此時卻面部表情扭曲,疼得牙齒都直打顫。
“你這又是何苦?”天君曜終究還是不忍,快步進屋將他扶起,只見他周身的七處大穴上均已經是一團黑氣瀰漫,顯然是毒性已經開始蔓延。
“人總是要為自己所做的決定負責。”池景咬著牙,勉強從牙縫裡擠出這一句話。
他的臉上帶著一絲笑意,表情雖然仍是痛苦的扭曲,可是天君曜卻從那痛苦中看到了一種淡淡的釋然,像是卸下了多年的包袱,終於可以解脫了一般。
自從他與池景相知相識,他便知道,池景生性是自由的,不喜歡被任何人或者事情所束縛。所以他也一直在儘量給池景最大的自由,可是沒想到,最終還是留不住池景。
最終,他所能給池景的一切,卻成了禁錮住池景的最大枷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