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再度擁有可以傍身的東西時,他好像突然沒那麼想要了。
酒醉天明,不知東方之既白。
他在深巷子裡撿過人,被重傷的人敲過門。
他也曾替人籌備過藥品、購置過物件兒、傳遞過一些訊息。
他知道永平飯店門口有多少個小乞丐,知道誰家的後院兒裡藏起了多少人;他知道那戲園子裡的冷麵美人會常去特定的裁縫店,知道哪個教書的先生、哪個黃包車的車夫、賣報的男孩賣花的女孩、舞廳裡的酒保賭場裡的荷官……
他這一生,林林總總,被幾個好心人救過;他零零星星,也曾順手撈起過幾個。
可他什麼也沒留住。
那個將老先生遺物交給他的年輕人死了,他曾經指責他不懂什麼叫信仰,他甘願。可老先生甘願了一輩子,唯一僅剩的那一丁點私心,就是沒捨得把他也交給組織。
永平飯店門口的小乞丐人數總是變動,多多少少的,卻再沒見過那個會將撿起的錢還給他的那個。
還有著誰家的後院一夜消失;黃包車的車夫換了又換……他們都奔赴在死亡的路上一往無前,只為一個看不見的天明。
——然後孟亭曈醒了過來。
他看到了此刻的天明。
窗外,天光大亮。
孟亭曈高燒了兩天,昏昏沉沉,醒醒睡睡,終於在第三日晌午徹底清醒了過來,燒退了。
他看著陸承淵那雙熬得疲憊不堪爬滿血絲的眼,怔愣片刻,抬手摸了摸人眼下的青色。
他在人脖頸邊留下的牙印都結了痂。
陸承淵握著人腕骨,輕輕親吻著人撫摸上來的手指。
孟亭曈卻笑,帶著蒼白的病氣,開口問他:
“陸老師,這麼喜歡我啊?”
陸承淵那顆心終於是徹底放了下來,“是。”
孟亭曈笑著看著他,又似乎是透過他,在看這個嶄新的世界。
然後急促的敲門聲響,衛巍嚴肅慌張的沖進來,壓低著聲音向陸承淵彙報:
阿辰出事了,陸盛陽在美國遇襲,喬明雨不知所蹤!
陸承淵那雙滿是血絲的眼瞬間陰沉下來,看起來可怖至極。
孟亭曈叫他有事先去忙,陸承淵卻偏要親眼盯著人喝下半碗粥,在人額前落下一個吻,這才肯大步離開。
陸家老宅。
陸父坐在輪椅上,那臉色黑沉的快要滴出水兒來,他被氣得胸口不停地起伏著,大口喘著粗氣,將手中柺杖朝著人重重砸了過去。
陸承淵沒動,任由衛巍單手攔下,垂著頭交到他手裡。
他拇指摩挲過那柺杖的龍頭,視線冰冷,言語裡絲毫沒有半分客氣之意。
為了除掉喬明雨,他連陸盛陽都能一起動。
陸承淵將柺杖平放在陸父的面前,只給人下了一個最後的警告。
“你既先下了手,就別怪我動你最後的人。”
緊接著陸父接到一通電話,他面色突然漲紅,勃然大怒:“你!你就這麼恨我嗎?!直到現在還要對付我?!”
他安排在陸盛陽身邊的人全部被控制了起來,就連這次跟蹤人行程只為了找到喬明雨的那些人現在也都被更多的人包圍。喬明雨早已被轉移到了另一個地方,一切塵埃落定。
陸盛陽就是陸承淵放出來釣他的餌,他棋差一招,滿盤皆輸。
就連霍驍的父親也牽連了進去,被陸承淵握住了一個大把柄,還斷了他手底下霍家那條國外的線。
陸父氣得幾欲嘔血,他咒罵他不孝,咒罵他要和他的母親一起下地獄。他罵他的母親是不要臉的婊子,不僅在外面偷男人,居然還敢搞出來一個雜種。
他大怒:“你別以為這次能贏,你就永遠都能贏!”
他怨毒地咒:“小心你和我一樣,最後什麼也得不到!!”
陸承淵看著那個曾經雄霸一方的掌權者,如今垂垂老矣,只得無能狂怒,神情淡漠的像在看一個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