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因他生在中醫世家,打小兒在錦旗滿牆的中醫館長大,他父親更是一面難求遠近聞名的中醫先生。
陸承淵已經無法考慮淩他父親是老古董沒有科學依據的那些評價了。
他看著淩樂父親在人身上行針,面色陰沉到可怖——淩樂都害怕陸承淵會一腳把他爸踹出門去。
那一把老骨頭了。哪兒受得住這酷刑啊。
可又當他心情忐忑的看著他父親將那一拃長的針幾乎有三分之一都沒入進人體內——一時竟不知道該擔心到底是誰在受酷刑啊。
“心鬱氣滯,五髒難消,寒邪入深,凝結太久,虧損又太久。情緒猛然爆發出來,是得病一場的。”
淩樂父親行完針,又在搭了搭人的脈搏,嘆了口氣道:“脈象細沉無力,太弱了,還需得慢慢調養,急不來。”
臨走前,他還是回頭給陸承淵留了句話。
說若是有需要,等孟亭曈恢複幾日過後,可以去找他。
隨後馬不停蹄地離開了淩樂所在的醫院,經過淩樂身邊時,還呸了人一口,罵人“逆子!”
心道他一個開中醫館的,竟跑到別人家的醫院裡給人行針,真是有違祖訓!
夜半,孟亭曈的體溫終於從41.2度,降到了38.5度。
雖然還是燒,但是整體狀況總算是平穩了下來,他虛弱的躺在那裡睡著,呼吸輕的微不可聞。
意識昏沉中,孟亭曈好像做了很多很多個夢,像走馬燈似的,以一個不知是從哪裡望過去的視角,沉默地看著那些模糊的過去。
他看到了他的母親,他突然想起來那心口上的疤痕到底從何而來了。
炸彈的碎片染紅了他母親的胸膛。爆炸過後,巨大的餘波沖擊之下,他和他的母親被沖散開出很遠的距離才停下。
四起的煙塵中,巨大的爆炸聲震得他耳聾。他早已什麼都聽不到,他甚至快要忘卻了在他轉身時、他的母親朝著他飛撲過來替他擋下一切的身影。
可此刻,他終於是又看到了這一幕。
然後他便因為頭部遭受撞擊,滿身是傷的徹底暈了過去。
等再睜眼,已過了半月不止。他被好心人救起,身上的傷口都已結痂,逐漸有掉落癒合的趨勢。
他想回頭找,可一片廢墟中,什麼也沒給他剩下。
原來的家沒了。什麼都沒了。
他甚至連故人都沒遇到個三三兩兩的,各自奔走,只為逃命。
他終於是在那周圍,聽到了一聲微弱的貓叫。
那是從前活動在附近的一窩流浪貓,貓媽媽剛生下一窩小貓崽子,不過才三個月大的樣子。如今卻只剩下一隻,還虛弱的快要殞命。
孟亭曈將那隻小貓抱在懷裡,拿自己的體溫暖著它,離開了南陵城。
那是一隻不算漂亮的小三花。
——陸承淵看著孟亭曈神色微變,蹙起的眉心昭示著人睡得並不安穩。
他握著人僵硬的手指,將緊緊攥起的拳頭一點點掰開,輕輕揉著人冰涼的指尖。
——之後,孟亭曈也再也見不到那隻小三花了。
河口決堤,流民南下,歲大饑,人相食,餓殍遍野。
他握著尖銳石頭的手止不住的發抖,悽厲的哭聲和沉悶的磕頭響聲咚咚地砸在他的心口,告訴他你什麼也護不住。
他渾渾噩噩的走,身上只剩那枚耳墜子。
他茫然四顧,最後竟來到了那紙醉金迷的申城。
他母親曾說:“申城是很好的哇,等有時間,我們也去看看伐?”
——陸承淵將人冰涼僵硬的手指一點點搓熱,這又伸手想展平那眉心,將人緊緊咬著的牙關掰開,以不讓人在睡夢中咬傷自己。
——再之後,孟亭曈除了那耳墜子,又有了更多的珠寶。
都是些亮晶晶的東西,他母親說這些都是用來傍身的,要多留一些才好。
他母親有一個專門存放這些玩意兒的小盒子,他也有一個。
可後來,小盒子沒了。再後來,耳墜子也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