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75章 遠離
好的,壞的,能信的,不能信的,鄒司禮的心裡幾乎把身邊的每個人都算計到了骨子裡,最可怕的是,他的預料和鄒元直的反應往往相差無幾。他放在身前攥著拳頭的手神經性地抽搐了一下:“去自首。你的結局已定。”
能不能說清,鄒司禮也沒有自信。畢竟話說越多,越背離本來真意。鄒司禮只好硬邦邦開口,不願意再叫父子之間所對應的稱謂,因為那種稱呼帶著他不想要的親暱,是對現實巨大的諷刺。
說到這個鄒元直就來氣,若不是出了鄒司禮這麼個沒用的叛徒,他不至於大老遠親自來晏城收拾爛攤子。
“箱子呢?”
“我憑什麼告訴你?”鄒司禮擲地有聲地懟回去:“反正你怎麼樣都會給自己留退路,包括生兒子這件事,不是嗎?”
他已經明白何謂新聞,何謂理想。理想和事實真相,永遠隔著堵牆。即便粉身碎骨,也不一定能撞破。
“我對你很差?”鄒元直神情冷厲,眼底因悲哀浸透了黯然而染上極其悍厲的神色,如同困獸出籠急欲釋放被壓抑的憤怒:“別人不理解我,你也不理解。你坐我這個位置試試看?沒有我,你能有今天?我本來以為你是條有用的狼,沒想到是一條為別人表忠心的狗!”
鄒司禮算是個文化人,但他自從牽扯到這些案子以後,對兇神惡煞的嘴臉逐漸有了免疫系統,他不相信鄒元直能把他吃了,因此並不是特別懼怕他的氣場:“你這樣的人,懂什麼難能可貴的真心?”
“成年人不是道德家,成年人都會遠離道德。”
“別給你自己找藉口!你在意過誰?我媽和你結婚那麼多年,你視她無物,我在你眼皮子底下一天天長大,你拿我當空氣。事業上看起來兢兢業業,可都是踩著手底下人的命爬上去的!”
鄒司禮後來才知道,鄒元直都是在酒席上,觥籌交錯之際,不論政商學農工,結交到些大人物,他就向人家討教育子良方,尤其是成為偉人成為強者的訓練之道。東一處西一處,但凡聽得個三句兩句,就回來給鄒司禮的每日功課加上。有時鄒司禮會想,他怎麼長大的呢,就是那些酒囊飯袋的無數條大舌頭,給胡亂指點的大雜燴成功之道。
那些人實在太崇拜鄒元直的權力,而權力之強大萬能,又足以轉化為憎恨與批判,解構掉他作為兒子的一切價值。
“曲叔和騰姨拿我當人養……只有他們拿我當兒子養!!!你根本就不懂,你就是個怪物,連最基本的寡廉鮮恥都沒有!”
鄒元直盯著鄒司禮那雙暴怒的眼,看著他那張年輕的面孔因為憤怒和仇恨近乎扭曲的五官,他的眼底迸發而出的叫囂、不滿,哪一點,他是不懂的?本來是不想接茬的,可是鄒元直忍了又忍,鄒司禮那渾身不屑的氣就快順著喘氣的功夫噴到自己臉上了!
一無所有、無計可施的絕望感又轟隆隆地、火車似的準點開來。世界觀被鄒元直親手構造,又被鄒元直親手打垮。
鄒司禮眼眶猩紅:“我是你什麼兒子?是隨時可以拋棄的棋子,是毫不起眼的垃圾,還是用來牽制別人的工具?”
回到晏城,說起來有點像是巧合,可事後想想早已埋下了“草蛇灰線”。鄒元直把他扔到晏城,而他順理成章死皮賴臉地纏著曲應騫,不自覺給鄒元直當了橋梁。
曲應騫的無數次退卻,懷疑,推開,都是因為顧忌著鄒元直,但又不想傷害鄒司禮,可他步步緊逼。
幹涉他的生活並不是為他好,只是想要他中規中矩,永不悖逆鄒元直所認可的那套表面化的規則,然後他就會像巡迴推銷員到了會場一樣,用盡各種愚蠢和無聊的手段消磨時間,被其掌控。
鄒司禮忽然覺得他和曲應騫是世界上的兩個相依為命的“孤兒”,一個是真正的孤兒,另一個也是意義上的孤兒,他對曲應騫懷有的不僅是愛,還有一種孤兒之間的惺惺相惜。他不敢有身世之感,就找到父母都不在的曲應騫來承擔他的投射。
追悔莫及。
他是個自私的人,從來只認定春有春的好,卻從不相信,春天過去,也有過去的好。
喉中迸發出一陣哽咽,鬱結已久的淚水,從眼角淌過。
鄒司禮說話時,鄒元直的手背在身後正在將一條領帶慢慢地擰成柔韌細繩。鄒司禮背對著他,完全沒注意他在做什麼。
“不過是給你吃了幾頓飯,你就感激涕零了?我做這一切難道不是為了你?這個位置我只會讓你繼承——”
“誰稀罕?”
談話就此猝然中斷,鄒司禮無法進行下去,連舌頭下的唾液都壓不住火。非得這樣四六不著地惡心自己也惡心別人嗎?
“你不稀罕還整天穿金帶銀?你太蠢,弄得我連扶你上馬、一馬平川的官路都生生被堵死。你肩膀上,真有個腦瓜子嗎?我不做些打算,你這輩子就只有被人踩在腳底的份!”
領帶放在手心裡又將它撚得更細了幾分。
“再給你一次機會,箱子在哪?”他語氣溫柔地告訴鄒司禮:“我從五數到一——五,四,三,二……”
他一邊倒數一邊繞到了鄒司禮的身後,鄒司禮滿心煩躁,聽著彷彿死亡倒計時似的倒數,可他心裡壓根就沒數一。
鄒元直悠悠然地喊完“二”,就忽然動了手。那擰成細繩的領帶從後面猛地套在鄒司禮脖子上,動作幹脆利索狠戾至極——鄒司禮連一聲都沒發出來就被鄒元直拽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