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蔓萊抬頭,嘴唇嚅動,說不出話來。
“單槍匹馬是最簡單的選擇,但是未必是最佳選擇,我們有責任還你們一個清白,請相信我們。”
溫蔓萊的聲音在休息室裡漾開迴音,很倔強:“我認為你們不值得信任,你們能真正做到鐵面無私嗎?”
“三天,如果三天之內事情還不能解決——”
張揚突然把季舒聞的手機遞了過來,季舒聞看見父親的來電,突然啞了口,有了一種從未有過的煩躁。
像晏城一醫這種級別的醫療單位,在黑白兩道上都是有關系。一般的醫療糾紛都能化解。疫苗事件,從上到下都有漏洞,那麼一醫院當年的故意誤診,也不能一個人完成,動手術前都要做各種檢查,做手術也要好幾個人在一起,不可能都不知道都沒看見。
張揚把溫蔓萊帶去安頓好,又退回辦公室,站在季舒聞身後,默默地看著一門之隔的走廊。
季舒聞幾乎動也不動,視線也並隨著人或者物移動。他只是目視前方。張揚沿著他的視線向前看,並不覺得那些成排裝著人體組織的垃圾桶有什麼特別。
只是,一種消沉,甚至近於腐敗的氣息從季舒聞的身上慢慢散發出來。那個像晨陽與春風一樣的季老師似乎消散了本相,類似水分的東西正從他身上流失,整個人都縮小一圈。
季舒聞察覺到張揚的打量,扭頭看向窗外,沒來由地有些傷感。室內非常安靜,兩個人的呼吸都清晰可辨。一個有力,一個綿軟,一個短促,一個悠長。一個心事重重,一個懵懂無忌,一個在拼命抓住尚在的東西,一個好奇地面對徐徐展開的未來。
車駛離主幹道,開上一條顛簸不平的土路。曲應騫臉色發青,一言不發,死死盯著前方。
饕餮了整一個長夏的老饞陽,仍然不知還有多渴。老西南所有的角落被咂盡,一直就是這麼嗞嗞嗞嗞地吮吸著彌河兩岸被晏城丟開不要了的這片土地。
被燒幹的地殼,隨土質各有差異,有些地方是深可沒進踝骨的熱砂,有的則像老泥灶裡燒熟了的土塊那樣堅硬。
三兩屋挨在一起,像灰頭土臉的乞丐。
日頭靠近中午,直上直下澆淋著火雨,曲應騫被憂苦的模子塑成一個式兒面型的長臉,日光打頭頂上直射下來,苦臉上一窩窩的凹黑。
停好車,拿著地圖,在十年前的老地圖上用紅色簽字筆做了標記,隨後他看著幾起案子的幾個地點,都有交叉的痕跡,便用黑色簽字筆來回勾畫著。
在地圖上畫了兩個大大的圈。
雖然看起來調查範圍已經大大縮小,然而這幾個交叉點人口眾多,在這些地方搜尋兇手,只是從太平洋和黃河撈針的區別。接著又靠記憶把父親留下的那十三份裝滿罪孽與邪惡灰飛煙滅的卷宗一點一點複原。
老西南因為改建問題始終擱置不前而被人遺忘,破的舊的到處縫縫補補,但就是等不來煥然一新。
九十年代一眨眼就過去,然而被留在這裡的老人,倒像一個沒有盡頭的迷宮。那些實際的事件與他們所經歷的事件,像是在兩個維度裡發生的事情。
曲應騫找到社群工作人員,先是調來近十年因為得癌症而去世的檔案,再又查探了近十年需要救助的孤寡老人名單。
電臺裡,男女主持人用悅耳動聽的聲音說著毫無營養的笑話,伴隨著誇張的大笑音效,辦公室裡的人無所事事,跟著那節目時不時笑出聲。
曲應騫一眼掃過去,都是新一批小年輕,對以前的事情不熟悉,資料找得也不齊全。好在辦公室裡還有一個婦女主任,正是屬於最熱衷於打聽百家長短的年齡,一直在老西南長大,如今人到中年,對於哪家人哪家事知道的只多不少。
社群的婦女主任往往是些老資格的關系戶,工作清閑,閱歷豐富,不僅如此,還本身又掌握著每一名職工的檔案資料。所以要打探和系內人員有關的資訊,找這樣的角色聊一聊再合適不過。
這些大姐雖然喜歡聊些小道訊息,但她們潛意識裡也是有自律。兩個人聊她會認為是很自然的閑談,如果有第三者在場,她就有種傳播別人隱私的負罪感,說起來就不會那麼暢快。曲應騫趁列印資料的功夫,在自助機裡買了兩瓶咖啡,給了婦女主任一瓶,兩人坐在沒人的走廊上閑聊。
人年紀畢竟大了,很多記憶都要藉助於其他記憶才能重回她的腦海。曲應騫向她打聽汪猛一家,並提示十年前在市局刑偵隊當警察。有了這些基本的訊息,就好像一封往日寄出的信,很多年後被退回,女人拆開讀著,自己都會覺得有點新鮮。
“他母親說起來老慘啦,聽說被片屍……”
“他們家住在哪裡?”
“你沿著這條街過去,然後左轉,轉兩個紅綠燈之後再右轉,就能看見一個老發廊,他們家以前就住那樓上。那房子那麼多年也沒有人住,一聽說房子裡的人被分過屍,大夥兒都覺得不吉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