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56章 現在
城市是一塊巨大的被裝飾過的墓地,是為螻蟻而營造生,那麼多的人在嘈雜而擁擠的街道上出現,就像一滴水珠出現然後就被太陽曬幹,像一滴水珠那樣悄悄消失。
霓虹晃眼,照得人們的影子萎縮起來,彷彿受驚的動物忙不疊地躲到各人的腳底下。相機閃光燈則將無邊無際、難以駕馭的巨大世界縮成小小的尺度。
副隊長跑下樓,大喊讓一讓,沉浸在拍照中的遊客恍若未聞,差點被推掉了相機。
“喂,你長沒長眼睛啊?”
“不夠啊,我想再多長幾雙!你有沒有不要的?送我好了!”
那人大抵是沒聽過這種回答,愣在了原地,好半天憋出一句神經病!
熱氣和暮色融合在一起,景色顯得影影綽綽,有的靜止,有的卻在飄動。
“人在哪兒不見的?圍繞地點擴大搜尋,所有出口全部堵死,有遊客出去,一個一個排查!”
繁雜的聲音讓夏天變成了一首絕句。
副隊長找到那個推車賣水果的老頭:“沒有荔枝?”
“賣完啦。”
“你賣完的?”
“去進貨的時候人家已經賣完了。”
“你一般在哪裡進貨?”
“東火車站。”
東火車站離這裡差不多九公裡,開車二十來分鐘,那些人對這一帶一定很熟,知道這老頭每個季節擺攤的規律,知道他習慣進貨的地點和攤位。
可是這個行動下午才部署出來,擺攤進貨一般都是早上去,難不成那些人有未來之眼能夠預料到今晚一定會發生什麼?
到底是哪裡藏了一塊透風的牆?
曲折的行路宛如下棋,跑過一個臺階,又是不斷的風雲。周遙踩著滑板跳下去,為了避免沖撞行人,他買了個撥浪鼓一路瘋狂地搖。
封鎖現場的效果立竿見影,一個字——亂。
所有負責把守地下通道和出入口的,許多被攔截的遊客和市民已經和便衣警員理論起來,更有一些無照商販悶頭推車往外沖,或是兜起地攤上的東西往回跑。
援助還沒來,每個人對其他小組都愛莫能助,行動隊和流動哨分割人群的效果很有限。曲應騫一向喜歡人海戰術,他要是早知道會有現在這個局面,鐵定把整個市局的人馬全動員過來。
這地方那麼大,周遙想不出張茜有可能會被帶去哪裡,地下防空洞有數不清的店鋪,地上也有密密麻麻的酒店,周遙頭一次恨死晏城的建設,修得這麼複雜,對警察追蹤犯人沒有半點幫助,全是障礙。
他想起副隊長下命令的時候一直在近距離監視,難道那些人發現他佔據了某個制高點?不應該才對,木頭窗戶關著的。
耳麥裡忽然傳來令人振奮的訊息:“治安處的人馬到了!”
南邊突然爆發了沖突,不知道是什麼情況。二組的人在通訊線路裡急呼增援,行動隊的人聽罷趕忙向那邊跑。原本被行動隊隔離的人群失去了控制,擁向各通道出口,又被及時趕到的治安支隊堵了回來。
帶走張茜的人一定找到了一處安全的躲藏點,可什麼地方安全?到處都是警方的人,根本不可能有特別安全的躲藏點。
巡查支隊的增援也隨後趕到,夾雜著謾罵與哭叫聲,人流潮水般地由南向北撲來,看來行動隊沒能控制住。
周遙試圖跑去河邊避開人浪,結果半道就被捲了進去,一身密汗。一位老太太被擠倒,手裡拎的一袋雞蛋頃刻間被踩成了遍地黃白。
周遙只好停下腳步,用肩肘拱出一條路,護在老人身側。
老太太沒多沉,可抱著她想擠出人群卻不是件輕松的事。周遙在翻滾的人肉森林裡左右碰撞,頭昏眼花。一個穿著格子襯衣的男人從他面前走過,別在領口的銀色胸針顯得分外閃亮——這是所有參與布控人員的識別標誌。
“兄弟,幫忙搭把手!”周遙大聲招呼著自己人。
那人回過頭,目光明顯在他的領口上同樣停留了一下,然後撥開面前的人,從他手裡接過老人。
“別在這裡面蹲著讓人踩,咱們快往邊上靠!”這人長了一張苦大仇深的臉,面板黝黑,很高很瘦,鼻子的曲線彷彿沙鷹的鈎子嘴,眼窩深陷。
人潮排山倒海,一陣擁擠之後,總算把老人扶到了一個安全的地方。那人小心翼翼地把人放在路邊,貼在老人耳邊問:“您哪兒受傷了嗎?”
老婆子有些耳背,啊啊地叫喊著什麼。
周遙才發現自己的左手手背在流血,小拇指腫得快跟大拇指一般粗細。他把松動的耳麥往回塞了塞,仔細看著那人的臉色。
晏城太大,大到嚴寒酷暑間,他無數次地在路上行走、打探,卻從未在哪裡邂逅過這個人。他用力記著,深深將那人的臉銘刻於腦中記憶的齒軌上,試圖變成風刀霜劍也難以更改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