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遙有點驚慌了起來,眼珠子左右轉動著,想要趕快從那一塊區域裡繞過去。不行,別聽他的話。腦子裡警報亂響,這個人對他做過瞭解。
還是在牢裡……
“你到底是誰?”
如果不使用那些殺傷性的語言,趙常經就使用他的沉默。
不同的沉默表示不同的意思,無論周遙能猜出或者不能猜出他的意思,都感到了頭頂上壓著好幾斤重的什麼東西。
“窟窿就是窟窿,永遠也變不成太陽。”
汪猛的聲音就在這時插了進來。
一個小水池,經不起老是舀,支離破碎的差不多把水舀光了。他看得出來,那個日漸幹涸的水池在趙常經眼前晃來晃去,剩下的一點水晃成了泥漿,過不了多久,就會連泥漿都沒有。變幹、枯竭、龜裂。人生的大旱之年即將來到。
周遙沒聽懂,或者說他不明白汪猛在這時候說上這樣一句是什麼意思,只好一臉混沌天地不醒的憨相。
趙常經沒有答話,倒是扯出了一絲笑意,微微偏了偏頭。
周遙知道那個表情,像是在說——現在終於有點好玩起來了。
可惜他們並不是來陪他玩的。
趙常經笑笑:“我猜對了,你也是警察?”
他在以前見過很多這樣的老人。他們相貌清,表情莊嚴,曾經是政府官員,或者是教授、銀行家、工程師、一旦退休了,日漸身體衰敗,寂寞孤獨,再熱鬧的地方,他們的出現也如同風吹來的樹葉一樣遭到無視。
“看這樣子應該也不是正常退休的,犯什麼事兒了?貪?”
“彼此彼此,你看起來也不像個虐待犯,說不定有另當別論。”
“所以你來是要給我翻案的嗎?”趙常經盯著汪猛的臉:“可惜,認罪書我都簽了。”
“我可沒打算給你翻案,我也沒那個能力,我的目的就是從你這兒挖一個真相,拿出去換一口飯吃。”
“現在這個真相不好嗎?”
“不夠好,起碼糊弄不了我。”汪猛捕捉到趙常經臉上一縱即逝的表情變化:“學校那麼多人,怎麼第一個就偏偏是南駿先失了蹤?而且他失蹤後立馬就有人報案,都沒到二十四小時。這不是存心報複,就是犯罪者自導自演。
“犯罪者犯了罪,以自投羅網的招式逃開的人我也不是沒見過,但那都是沒什麼文化的人做的事,你呢?太巧了吧,就像等著去坐牢。這個看不見天日的窟窿,在這裡耗盡一輩子,值得嗎?
“你可以不避諱結果,卻不能直面過程,正如一個在鐵證面前無可推諉的殺人犯,總還要在法庭上聲嘶力竭地宣稱——他僅僅是一時沖動犯了錯,而不是蓄謀殺人。因為蓄謀和沖動之間,隔的是一粒子彈。你的監獄生涯太順利了。”
“倒黴唄。”趙常經聳聳肩:“其實我虐人下手可沒挑,誰讓那小子發脾氣率先跑了呢?我不報警,等著家長上門來找人?一開始我是想撇清學生失蹤的責任,如果不是那些媒體……”
汪猛:“你確定?當時學校裡可有小一千人,發脾氣的多得是,你就這麼趕巧,一個調皮搗蛋的學生爬牆出去就立刻能被定性為失蹤?”
趙常經不答話,只顧著盯著他的臉看,試圖在對方臉上找出一點熟悉的影子。
有那麼一瞬間,周遙差點以為他就要招了。可惜,他這一輩子就沒怎麼如願以償過。
“誰沒栽過坎?你沒栽過?運氣不好我有什麼辦法?其實我一開始想過解決掉那小子,要是被警方找到就說一句激情犯罪,控制不住自己。你能控制住你自己的心思?本來那小子就揚言要挑釁我,說要告我,就憑他?我連讓他出去的機會都不想給。我把細節想得很清楚——先把他的手腳筋挑斷,然後再把小腿的肉一片一片剮下來。他不是要跑嗎?沒了腿腳還怎麼跑?但是當天晚上一個不注意,還真讓他跑了。我真是後悔,就不應該等,那天就應該直接把他解決掉。二位來想舊事重提?”
一陣反胃突如其來,周遙感覺腸子攪在了一起,硬生生忍著:“屍體在孫偉後來改名叫孫榮延的私人房子裡發現的,你怎麼解釋?你當真不知道?”
“他做的事我怎麼會知道?我要知道的話,得把他坑進來替我坐牢啊。”
被耍了。
周遙氣憤地拍了一掌,他忍不住在心裡默默罵娘,怎麼能忽略這人的狡猾市儈。
“今天聊得差不多了吧,天也不早了,二位慢走不送了。”趙常經的表情已經單方面宣告了這一回合的勝利:“下次你來的時候能不能帶幾份報紙?我是說,如果你還會來的話。”
周遙狠狠盯著他:“怎麼,你現在又成了炫耀型殺手了?想等著看自己的大名再次登遍頭版頭條?還是想尋找和你一樣的同類?”
“你不也是一樣?天天忍著惡心來見我,不就是為了期待自己的大名終有一日能署在頭版頭條下面麼?年輕警察,社會有救了啊。”
周遙感覺這個男人越來越不好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