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是黑金色……還有孫悟空頭上戴著的緊箍咒一樣的圖案……那幾個人身上也有線條,我不知道是不是衣服,地下室裡有點黑,我看不太清楚……”
“很好,這幾個人手裡有沒有拿什麼武器?比如刀、劍或者是柱子、杵之類的?”
“啊……第四個人!有第四個人!他站在中間,手裡拿著一根棍子,棍子上有兩個圓圈,不對,不是兩個圓圈,是一個橢圓,一個圓圈,橢圓在上面,還有一道口子……”陳燦雯認為自己語無倫次地表達不清楚,又加上了笨拙的手勢:“不是舉著,而是一隻胳膊握在胸前,那根棍子很長,差不多到了頭頂……”
鄒司禮感覺完成得差不多了,把畫給陳燦雯看:“你再仔細看看,看還能不能想起什麼來?”
陳燦雯盯著那畫,瞳孔急劇收縮,耳鼓裡一陣轟鳴,伴隨著突如其來的胃痛,像是有人在她的肚子上揍了一拳,所有的血液都湧向了頭部:“是這樣……就是這樣!這是什麼意思?”
“這是修普諾斯,他手裡拿的,是鑰匙。在希臘神話中,他是睡神。”
“睡神……”陳燦雯喃喃:“為什麼不殺了我?”
“對你沒有做任何威脅性的動作?”
陳燦雯搖頭:“沒有,他不給我吃飯,但是也沒有讓我餓死,會往我身體裡注射葡萄糖和營養液。”
“你被關了幾天?”
“我記得我在醫院醒來時,已經距離綁架那天正好一星期。”
“你怎麼出來的?”
“沒有吃飯,我就沒有力氣,到後面就他就沒有再綁著我,有一天晚上,我提前醒了過來,程醫生告訴我,那是我的身體已經對那個人的催眠生出了抵抗性,就像吃多了抗生素會耐藥一樣。”
“這些事,你對程東之都事無巨細地說過?”
“對。”
“包括鐘表?”
“提過一嘴,但沒有這麼詳細,當時我不願意回想,頭很痛……”
“程東之有對你用過催眠嗎?”
“沒有,他說如果要靠那種方式才能喚醒我痛苦的記憶,那他寧願選擇我遺忘。他是個很好的醫生……”
因為情緒極端化住進療養院,那裡的護士對她都發怵。縱然她個子不算太高,不滿一百斤的體重瘦得打晃,但是本能讓周圍的人對她敬而遠之——她的臉上有一股死氣。那是一心求死的人才會有的臉,病房裡的其他人,無論進來的原因是什麼,想活著出去才是最大的目標。
逗弄一個想活的人是有趣,反正無論怎麼逗弄對方都依然想活,但逗弄一個想死的人,對方很有可能拉著你一起陪葬。
在這樣的精神暗示下,她幾乎可以在允許的範圍內做任何事情。她從不運動,不吃藥也不會被責怪,每天過完放風時間就一個人坐在床沿,不說話,也不看任何人,到點熄燈了安安靜靜地躺平,對於其他病人的罵罵咧咧充耳不聞。
護士以為她每天都睡得很熟,直到有一天半夜查房,轉頭陡然對上她的眼睛,漆黑的瞳孔像兩口大而圓的深井,一點光亮也無,直直地對著人,好像在聚精會神地看著什麼,好像又什麼都沒看,差點嚇個半死,危險的意識到,很可能從抑鬱走成了雙向,所以程東之在她身上下的功夫格外多。
她認為程東之是個好人。
終其一生她也沒能掌握過自己的命運。念書的時候身邊人總是告訴她,只要夠努力,就能成為小說裡的主人公,建功立業,名垂青史。
長大了她發現都是螻蟻一樣的凡人,被生活的洪流推著向前,日複一日,再美好的願景也抵不過幹癟沉重的現實。
抑鬱之後,大家都慢慢放棄她,包括母親也在長久之中變得不耐煩起來,但只有程東之沒有放棄她。
鄒司禮繼續問:“你醒來之後呢?”
“我醒過來時,那個人不在,我也不知道前幾天夜晚他在不在,反正一直昏睡著……總之,那天晚上我醒來以後,就開始尋找出口。一開始我以為是個地下室,不,是個地下室,可是……”
陳燦雯的腦子陡然又短了路不知道怎麼形容。
鄒司禮幫她接下話口:“建在哪裡的?地底下?”
像是重新接上了腦電波一樣,陳燦雯開了口:“對……還有新鮮的泥土味。”
“像防空洞那樣?”
陳燦雯感激地看了他一眼:“但是很窄,沒有窗戶,那人來的時候都會點上一支蠟燭,個子中等往上,不胖,戴著面具。他不在我就什麼也看不清,只能用手去摸,地面上是硬的,但不是水泥的硬,而是那種泥土被壓緊實的硬,像很多年前農村的那種土坯房。
“我後來以為自己摸到了一個門,穿過去發現並沒有什麼門,更像是一個洞,後來又有很多個洞,彎彎曲曲,我感覺自己是在洞裡爬行的老鼠,爬出去之後,像是在一個山崖底下,周圍有很多草,我四處找路,跑了很久,還踩了很多的水塘,後來是一輛過路車救下,再後來我就到了醫院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