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45章 是誰
何恩婧恨不得把自己縮在角落裡,她一點兒也不想牽扯進這種紈絝子弟滅煞他人風氣的戰役中。
她開始後悔為什麼要給鄒司禮打電話,明知道他是個事兒精。
戲也讓別人看夠了,鄒司禮收好不可一世再次進入分析狀態:“如果可以,我不建議你現在冒然去諮詢季舒聞的父親,如果對方與這些事沒有關系,你問了也是白問,如果有關系,你一問,反倒打草驚蛇,說不定反倒使原本容易找到的被人藏起來再也不見天日。應該要找到別的、有充分可能證明的東西。當然,這只是我的建議,你採納或不採納,是你的選擇,畢竟你才是警察。”
鄒司禮的話多又綿長,如紡紗一般源源不斷地、溫柔地從嘴裡紡出來。似乎可以一個人滔滔不絕地說下去,說很久很久。他說話時語速並不快,察言觀色,說著說著會停頓片刻,特地留出話頭來讓別人接話。如果沒有人接,他就撿起那話頭的末端,用“雖然、但是、所以、不過、你也得理解、你別說”之類的詞把話續下去。一段段話就這樣如看不出接頭的紗一樣,絲滑地紡出來,流淌到地上。
汪猛想,他平時不是沒話,而是不喜歡搭理自己。
何恩婧不是沒考量過:“這是我目前唯一能抓住的口子。”
鄒司禮並不贊同:“月半山和星陽山交界之處的地洞,是什麼人挖的,目的是什麼,是不是為了輸送曾經那些埋在山上的屍體?那意味著那個洞很多年前就已經存在。如果是最近才出現,目的又是什麼?是不是為了搬運鄭一然的屍體好拋屍在河中?這些蛛絲馬跡,明明比找多年前的舊案更值得挖掘。”
現場走百遍。百遍走不通就走一百零一遍。這一直都是刑警們經常掛在嘴邊的格言。鄒司禮認為,即使現在用上了dna鑒定這個劃時代的技術,調查的工作被分擔出去一部分,那也是永恆不變的原則。
何恩婧最不愛和這種聰明人打交道,嘴上一個勁兒地幫著忙,為她說好話,其實是為自己謀利益,一字一句都在探究她背後的隱秘。不由哭笑不得,這種話也就鄒司禮這種霸王一樣的人說得出來。
“鄒先生。”何恩婧陡然換了稱呼:“你能跟我說說你為什麼對案件這麼好奇嗎?其實我一直很疑惑,但礙於你和隊長的關系,我沒問,但現在我想問。就算你是家屬和旁聽人員,但彼此心裡都清楚你最多能做到哪個地步,但你這個人好像……不太知道底線。這樣說很冒昧,不好意思,但我還是要說。
“我願意先找季舒聞的父親,是因為山上那些屍骨的年份埋了十來年,而且骨頭都有患病的痕跡,我想知道這其中有沒有關聯,當然得抓一個比較清晰的線頭問。這就是我的動機。你的動機呢?如果僅僅只是為了隊長,應當用不到做到這份上。根據法醫檢查鄭一然屍體所推測出的時間,鄭一然屍體出現的那晚,你,程東之,隊長三個人在月半山露營,後來只剩他們兩人在山上過了一夜,而你,半途離席了,不是嗎?”
鄒司禮沒有打斷,也沒有著急辯解,仍然專注地在切魚,像個虔誠的清教徒在精細地分配一日三餐的定量。
他緊盯著盤子,好像在和這盤魚肉進行某種私密的對話。
在分割好了三文魚肉的同時,他也釐清了自己的思路,放下刀叉,晃了晃酒杯。
何恩婧接受到能繼續說的訊號,又開了口:“所有案件中,有關於希臘神話的串聯都是你先看出來。或許你對這方面很懂行,但未免一切也太過湊巧了。你知道的,我們警察,最不能相信的,就是湊巧。你回京城時,隊長和周遙去調查阮金梅,結果遭遇了刺殺,一個赤心警察被瓦解成為了棄子,一個刑偵大隊長被瓦解沒了實權。你跟著隊長去找汪老先生,結果又遭遇了埋伏的車禍和追殺……我不是說這一切是你策劃的,但是我合理懷疑,這一切都跟你,脫不了關系。”
瓦解……汪猛倒是聽得一震,籠中之人眼前模糊不清,旁觀之人總能一針見血。
何恩婧敲了幾下桌子,似乎是在給自己鼓氣,又似乎是板上釘釘,表情神秘,但聲音沒有壓低,否則對方不一定都能聽到:“你,到底是誰?”
烏雲緩緩地從天空碾壓過去。
烏雲之下,時不時閃現的光亮撕裂了天幕。閃電直搗地面,看著讓人膽戰心驚,隔著落地窗,照亮了這兩人對峙的臉龐。
鄒司禮輕笑了一下。
那笑聲像是急忙拖過來一件衣裳,試圖蓋住裸露的尷尬,又像是耐著性子下壓抑了許久的不屑。
何恩婧不確定自己是不是聽錯,也許那只是一個普通的笑聲而已。
音樂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了,餐廳裡如此安靜,只聽到時間在鐘表秒針上流逝的動靜。
剛剛還在切割的刀叉停了下來,被風攪動過的窗簾服帖地垂在窗邊,長枝玫瑰上悠悠地落下了一片花瓣,完整如初。
鄒司禮掏出錢夾,把身份證掏出來給她看。何恩婧並不接,認為虛晃一招。
鄒司禮只好說:“jf通訊社晏城分社社長,餐飲老闆、投資人……”
“以前我覺得你真聰明,像本百科全書,現在才知道,這一向是聰明人的障眼法,讓人窺不見底下的面目。除了鄒司禮這個身份,其他的,你不能亮相,對嗎?”
汪猛簡直要鼓掌了。他沒看錯人。
鄒司禮本來眼睛朝下,並且擺弄他右腳的鞋尖,現在把重心放到右腳上,略略向前伸出左腳,抬頭時嘴角露出一抹一笑,但又很快消失:“以前我最討厭男人對女人說‘你要這麼想我也沒辦法’,但現在我只有這一句話送給你。我問心無愧,別人的猜忌對我無所謂。我永遠不會傷害他,這不是對你做什麼保證,而是我自己本來的意思。”
含蓄的魅力就在於,留白之處總能給人無限遐想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