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濤的手還沒有被鉗制住,抬手將槍對向鄒司禮時,鄒司禮拎著他的衣領來了個側滾翻,兩個人在泥水中撲騰翻滾。
槍裡子彈打完,鄒濤來不及換彈夾,只好徒手和鄒司禮掐在一起。
鄒司禮身上還有破窗器,那是一支筆樣的破窗器,按一下能破窗,按兩下就是刀片。
鄒司禮將人死死摁住,然後一腳放上了鄒濤的襠。那家夥活活被踢癱在地上,然後鄒司禮以泰山壓頂之勢,重擊鄒濤的太陽xue。
鄒濤太陽xue捱了兩拳後,腦子嗡嗡響成一片,只覺得眼前五顏六色,異常絢爛。
鄒司禮亮出刀片,他揪住了鄒濤的頭發,拉得那家夥露出了頸根,把刀片揚了起來,說:“光帶槍不記得帶針線?你說我這一刀片下去你的血管還能不能自己長回去?”
鄒濤嘴角疼得被咬破出了血,盯著鄒司禮嗤嗤冷笑:“那可真是好啊,那你也就能變成跟我一樣在牢裡做低伏小的臭蟲了!”
鄒司禮憤怒的不是鄒濤為何要來殺他們,鄒司禮憤怒的是鄒濤居然要對曲應騫狠下死手。
他和汪猛兩個人,鄒濤要是想對付,鄒司禮都還能想個藉口圓回去,可他偏偏要殺的是曲應騫,是幫過他的曲應騫。
鄒司禮抬起頭,眼眶猩紅,看上去是個比鄒濤還要暴躁的儈子手。
曲應騫趕上前制止他,但是沒有讓他松開對鄒濤的壓制。他有話要問。
“你出獄了?為什麼?”
為什麼不聯系我?又為什麼把自己搞成這副樣子?他拼命在腦子裡想一些蛛絲馬跡,可是都散落在太多太紛繁的生活內容裡,如沙灘底下淺淺地埋著的石子,被他在忙亂之中混混沌沌地錯過,現在去找,根本毫無頭緒。
鄒濤想起來,卻被鄒司禮壓著動彈不得,他是那種情緒起伏很大又不太懂得控制自己的人,齜牙怒目沖曲應騫:“為什麼?你說呢?你害死了我媽,這筆帳我不得跟你好好算算?”
鄒司禮給了他一拳:“你他媽良心被狗吃了?要不是他,你媽早在你被警局提審時就死了!”
鄒濤吐出一口血:“騙子!以幫我母親為誘惑,騙著我說出實情,結果等我一入獄,你們就不再幫助她。她在家裡死了十幾天屍體才被人發現……是活活餓死的!”鄒濤把曲應騫當惡狼,梗著前傾的頸脖子,目光像刀子一樣尖:“為什麼你不能有始有終?就算她要死,也不該是那種死法!是不是因為我們是窮人?是不是?”
曲應騫發著愣,雨水飄飛,水汽讓一切顯得飄忽不定。
鄒濤唾沫星子橫飛地嚷嚷,倒像發了瘋一般,可誰也答不上他那個最簡單的問題。
雨砸在鄒濤臉上,不斷往下巴處流,分不清是雨還是淚。
在掙紮之中,肩頸好似一把白摺扇一樣敞開,袒露。他在監獄裡做活,不幹工地活,有一副不像民工的皮囊,經過一年多黑屋子的浸泡,那肩頸竟像粉了一層厚厚的石粉,陰森森的白,像被即將煺毛、剃光的年豬,接下來就要開膛破肚,砍成一塊塊條肉叫賣。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曲應騫掀開他的衣領,看見他鎖骨下面多出來一串ko的紋身,眼珠子都要暴出來:“你加入了ko?你還想再進去是不是?”
他抓過太多犯罪的人,可知道有些人生性本不壞,是被困境所逼。
鄒濤是他懷抱期望的一個。
曲應騫希望他出來之後,能安穩找一份普通的工作過普通人的生活,結婚組家,養個乖乖胖胖的小孩,每天晚上給他讀讀漫畫書上的搞笑片段,淘氣時就敲他的腦袋,和老婆爭論該給他多少零花錢,能看什麼樣的電視節目,能聽什麼樣的廣播。他甚至可能會成為小有經營的雜貨鋪老闆,說不定還能靠自己的努力買上一個小房子,一輛小車,讓老婆燙著一頭鑄鐵般的卷發……曲應騫曾無數次設想過,鄒濤應該過上這樣的生活,所以他才會不定時透過同學給鄒濤寄去生活用品和保暖衣物,希望他能有力量支撐完刑罰。
“我受夠了!”
“你受夠什麼了?”曲應騫厲聲問道。
“你這種硬邦邦的小人物,坐在硬邦邦的小辦公室裡,說些毫無意義的屁話!”鄒濤已在此等候多久,要罵的話、做的事已在心裡演過多遍,一句是一句,一步是一步,有先後,有節奏,有聲有色。他呸一聲,繼續對著他罵,聲音兇,氣勢足:“我原來相信你真的有多高尚,沒想到你跟我是一批貨色,把人當狗,用完就殺,那你他媽還成天裝什麼救世主?就為了給我們這種人看,為了讓我們這種人上當!”
需要他的時候,就搜腸刮肚,一個個挖空心思,動之以情曉之以理。
那個理講得比天大,比地重,比火真,比水深,感人至深,誨人之切。
可其實那些善良、光榮、清白、上進、慈悲的詞語,那些意義感十足的詞語,不過是人們為著掩飾自身羞慚而發明的衣服,不過都是一種自我致幻的偽裝。
在監獄裡,人是毫無個性的存在。他只是一個等待處理的小問題,是報告上的幾條記錄。沒人在乎他的愛恨情仇,他長什麼樣,他一生都做了什麼。他在牢裡待了一年零兩個月,誰都可以擺布他。他多想自己也變成掌控的那個人,想給誰一點顏色時,隨時能做到。
曲應騫看穿他心中所想:“你要是真的強大,根本用不著加入那種組織,你要是需要加入那種組織,那就說明你還沒強大到可以任意報複我。你母親,是自己出院的!她羞愧自己的兒子是個犯罪的人!”
“你騙人……你他媽就是個騙子……你以為我還會相信嗎?”
鄒司禮又給了他一拳:“你有什麼值得騙的?取你性命輕而易舉,還用得著煞費苦心勸你別走回頭路?他希望你從獄裡出來洗心革面做個好人,你倒好,還真是爛米只往一鍋跑。”
鄒濤喊叫了一聲,聲音滾燙,像燒紅的鐵,可聲音只在這方寸之間流動,流不出整片森林。他話說不出來,氣都喘不了,好似被丟進森森的冰窟裡,又像在熊熊烈火中,痛楚得恨不得立即死掉。
同時又憤怒,憤怒得像渾身長滿刀子,恨不得殺死身邊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