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元水還在唸唸叨叨：“昨天你們從工地上搜集的腳印到今天才檢測出，這要放在新單位，快得很，破案既然講究速度，卻又墨跡於速度，這是自相矛盾的事。我今天和你們倆在這裡說，不是想吐苦水，也不是想讓你們對粟海東說什麼，我只是有些惋惜，你們因為他的固執，沒辦法對著抱負大展拳腳。如果我是他，我一定會選擇搬，因為你們都希望搬，所以我願意。
“年輕總會取代年老，我不喜歡盛氣淩人地對待下屬，你我他應該是朋友才對。這不是美化我自己，我敬重公正，所以才喜歡從大局上想事。人可以衰老，可以固執，但是不能固執地衰老，那樣於誰都沒有好處。曲隊長，今年貴庚啊？”
曲平南抬眼：“你突然問這個做什麼？”
“因為我知道你生平之志不外是守護正義。你想就憑粟海東帶的這一支頑固隊伍來守護正義嗎？你今年多大了？是，我知道，但我想聽你自己親口說。”
曲平南不得不回答這明知故問的問題，聲音並不偷悅：“四十有一了。”
“看你臉上的表情，顯然不怎麼滿意這個年齡的狀態。”張元水繼續明知故問：“上一任局長在你這把年紀帶多少人？哦，你瞧不上趁父蔭的，那就說你最敬佩的粟海東粟局長，他在你這個年紀怎麼樣了？”
曲平南答非所問：“我當了十幾年的兵。”
“但他比你大不了幾歲。”
“那也是大。”
“行，不說他，那就說我吧。我只比你大月份。你不願意說，可見你心裡也焦急得很，四十有一了，人的一輩子都已經過了一半，在這個崗位上最多幹到六十歲，還剩十九年，難道你就想著一直在刑偵大隊長的位置上待下去？”
曲平南：“升不升，都是上面決定的事，我做的好，自然會升，沒有就代表不夠好。”
“汪猛呢？怎麼看？”
被點名的汪猛不怎麼看，說話像把刀子，白的進紅的出：“我學不來三陪的那套逢迎之術。”
“直腸子我喜歡。”張元水哈哈笑著說：“汪猛啊，我喜歡你破案的能力，但我更敬又懂破案又懂人情世故的人，既敬能力，又敬他們的升遷之快。你不學當然可以，沒人能勉強你，但那會辜負你的一生才學和本來可做的事情。你以為粟海東是怎麼坐到這個位置來的？光靠查案的能力可來不了晏城。你比不上粟海東，不會有人記得你，因為你什麼也沒做過，只是個把逢迎掛在嘴上的短視之徒。先別著急上火，良藥苦口。我比你們倆大不了多少，已經是市局副局長了。我說這話也並沒有傲氣給你們看的意思，而是想認真幫你們算算。
“曲隊長雖然是有家有室的中年男人，但你孩子要上學，妻子要好好休養病體，都是要錢的，而汪猛你雖然無家無室但也是中年男人了，你就不想結婚生子有個美滿家庭？但結婚拿什麼結？靠你那一個月的連塞牙縫都不夠的工資？說好聽你們倆是雷厲風行堅持自我，說難聽你們倆就是熱鍋上的螞蟻，空負男人之志，一事無成。現在的社會的風氣的確要靠警察維持，也許你們倆是天才，但在我眼裡，人過中年還平平無奇的天才就是個廢材。”說完張元水瞧著兩人。
汪猛已經開始嘟囔了，說的是什麼怕是他自己也聽不清。曲平南還在沉默，但是沉默都難掩他的焦慮。
百分百假話讓人懷疑，百分百真話讓人躊躇，半假半真的話最容易讓人相信。
張元水的手在水下輕輕一挪，進一步勸說：“人也許不能改變世界，可不想改變世界的就不是人。我也想往上走，但我不想為了升官而升官，我想帶著你們，我看不得你們受委屈，粟海東只拿你們當工具，我一直想著如何補償你們，但也不想為了補償你們而讓你們升官。多做些事很有必要，雖然我和你們性格不同，可我身上穿著的也是警服，立於此地，天降之斯也是我的責任。
“汪猛，你這個人說話像攙了沙，有很多的熱氣，其實更像是怒氣，但你的怒氣都是沖你自己，因為你無能為力。你想做大事，可粟海東只承認你辦案的能力卻始終不肯把你往上擢你沒想過為什麼？可不是我擋了你們的路，他要想弄我，早把我弄下去了。他從你身上看到了他自己，一個地方不能出現兩個粟海東，他需要掌控主導，好控制你。其實你心裡也清楚，沒有人能幫你做成大事，粟海東也不能。但我能幫你。”
汪猛這才發現自己逃不掉，根本逃不掉，每一個字都從耳朵眼裡落進了心裡，揀都揀不出來。他和曲平南泡在水裡，可是毛孔裡卻冒著火，忍不住打了一個刺激的寒噤，帶得身邊的水都泛起了波紋。
張元水極具煽動之能，想當初粟海東的蠱惑可謂是七繞八彎，再冷不丁一指頭捅倒他，因為粟海東的背後太窮。張元水則是直截了當，鋪天蓋地，呼一下用自己從沒想見過的命運壓倒，因為他很富裕。
“半年，曲平南升副局長，你升大隊長。兩到三年，我帶著你們往更高的地方走，晏城再好，不過也就是一個踏腳的平臺。你，你們，要在這裡浪費一輩子？這筆賬可不劃算。我聽到你們的心跳聲了，很好，比回答更有力量，這才像一個活人。”
張元水又把那壺酒用推盤順水推舟推到了兩人面前：“這日子就像是河流，其實不需要做太多，多了反倒無用，只要等著上流的那條船淌到你面前，好好地把它抓住，就行了。苦盡甘來是懂得抓住機會，絕不是把苦全部吃完。”
這令曲平南突然想起了，諸葛亮和司馬懿的典故——諸葛亮神機妙算，論智謀，司馬懿絕對在諸葛亮之下。正所謂，死諸葛能退活仲達。所以，要想贏諸葛，絕對不能硬碰硬，否則肯定要吃虧。
當時的局面，蜀國實力弱小，魏國實力強大。所以，只要司馬懿跟諸葛亮耗著，勝利自然是屬於魏國，但司馬懿的解題思路卻相當獨特。
蜀國的優勢就是諸葛亮的智謀，只要司馬懿跟他打，他總有辦法贏司馬懿。但是打仗打的是錢糧，蜀國國小勢微，人口還不及魏國的三分之一，這方面是弱勢。因此，在諸葛亮與司馬懿的交鋒中，諸葛亮總是想盡一切辦法，引司馬懿與其交戰。
而司馬懿在初戰幾回合不敵諸葛亮之後，他很快就明白，他是不可能速勝諸葛亮的，在詳細地分析了諸葛亮的優勢與劣勢之後，他只能採取唯一的辦法，這個辦法就是一個字——耗。
所以每次諸葛亮一出祁山，司馬懿就跟他對峙，但是隻對峙，絕不出戰，而且不論諸葛亮如何挑釁嬉笑辱罵，他都堅持不出戰，以至於手下的大將都怒火中燒了，他還是不出戰，絕不掉入敵人提前設計好的陷阱裡。
歷史上最經典的一次，莫過於諸葛亮後撤三十裡，看上去像是要撤退，司馬懿揮兵追擊三十裡，正當諸葛亮以為誘敵深入之計要生效時，結果司馬懿又一次安營紮寨，繼續跟諸葛亮玩起了對峙。
諸葛亮被司馬懿活活氣死，其實司馬懿比諸葛亮還大兩歲。諸葛亮當年三氣周瑜，把吳國大都督給氣死，回過頭來，自己卻被司馬懿給氣死，真是一物降一物。
所以後來的歷史證明，司馬懿的人生比諸葛亮要成功很多。在與魏國大將軍曹爽的鬥爭中，司馬懿用的也是這一招，你打你的，我打我的，堅決不掉進你事先設計好的圈套裡。最後透過裝病瞞過了曹爽，並抓住曹爽外出都城的機會，一舉拿下了曹爽。
粟海東一上任就收了曲平南和汪猛兩大將，張元水也並沒有氣到跳腳，反倒是忍了好幾年，才樂呵呵地在今天把兩人約出來在沒有其他人的情況下談話。他根本不怕兩人會告訴粟海東，不說，就代表曲平南和汪猛有想法，說了，張元水也沒什麼損失，反倒是粟海東能被挖牆腳給狠狠氣一頓，張元水樂得看——絕不掉入敵人提前設計好的陷阱裡，這個策略可謂和司馬懿異曲同工。
這個時代哪裡容得下閑雲野鶴、不爭不搶的人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