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30章 巧妙
“一看這地兒就想起那時候我家,原來生活在老西南那塊兒,那裡有很多國營的化工廠。什麼農藥廠、橡膠廠、化肥廠、溶劑廠、造漆廠,都算化工單位。整座城市的效益是提高了,但是那些廠都無一例外地向外噴著毒氣,鬧得環境汙染得不行,從那些廠裡出來的退休職工,百分之六七人都沒熬到退休,就得癌症了。”
“這個好像也是建化工廠,不過是石油的。”曲平南把車停在離工地稍遠的地方,兩人步行過去。
汪猛一路嘴就沒停過:“我們家住在新村裡,都是八十年代初單位裡造的公房,分配到職工手裡,交一點錢就能住進去。那些房子都是四五十平米的小戶型,後來改制,成了私有財産,再後來就漲價了,成了退休工人的棺材本,如今廠子不在了房子倒還在。我小時候特別討厭農藥廠,因為它經常爆炸,還放出二氧化硫氣體。如果不想聞那種臭雞蛋的味道,就只能期盼著它爆炸,然後停産。如果不想挨炸,又必須永遠忍受臭雞蛋的味道,這簡直是人生的終極悲哀。杜璧成這人可真是真趕上好時候了,修建新城有他一份,老城革新也有他一份。工廠,解決了很多人就業的大環境問題,怕是以後都得感激他,拿命效忠杜家的事業了。”
一個大工廠最起碼能容納上千人,如果它倒閉,社會上就會多出上千多個下崗工人,他們去路邊擺小攤兒,就會把整條馬路都堵住,他們去販水産,就會把全城的水産市場都攪亂,假如他們什麼都不幹,也得在街道裡給他們準備五六百桌麻將。這還沒把退休工人計算在內,因為他們本來就在打麻將。杜璧成是聰明人,他想要集團在房地産大刀闊斧,前提條件就得和政府打好關系,幫忙出資解決生産勞動力的問題,以後在地産方面想要什麼指標,幾乎勾勾手指頭就能得到。
曲平南意味深長地笑:“你也趕上好時候了,有腦子的壞人越來越多。”
汪猛望了一眼明晃晃的日頭,皺巴著整張臉:“你這恭維不是恭維,簡直是種迫害嘛,比法西斯還可怕。”
遠處有條寬闊的河,有很多運送原料的貨船在水面上航行,突突的馬達聲很像一幕搖滾音樂會的開場。丁字形的河道上,船隻往來頻繁,兩艘拖了十來節的大船錯身,這可比二十噸的卡車錯身更艱難,像老太太過馬路。拖船上的船老大吆喝著,指揮著船隻緩緩地駛出河汊。
有時候也會發生撞船,往往還沒來得及喊出聲,就發出一聲碰撞的悶響。但那些船沿都綁著厚厚的橡膠輪胎,所以撞不破,但是船上的人仍然對罵,絕不示弱。運氣好的話,還能看到打架的,用竹篙子捅來捅去。
每當這時,工地上的工人也就不做事了,紛紛跑出來看打架,吶喊助威。愛好熱鬧永遠是人的天性。
“哎哎,這是施工重地,禁止閑雜人等出沒不知道啊?你們幾個腦袋幾條命啊,就往裡鑽!”一個保安叼著香煙伸手攔住曲平南和汪猛,像一條仗勢欺人的看門狗:“你們倆幹嘛的?”
曲平南沒說話,汪猛也沒說話,擺出一副讓他去猜的神情。曲平南之前來過,但這保安每天見到的人太多,已經不記得只見過一面的曲平南了。
保安上下打量他們,見兩人都穿著深灰色的襯衫,有點兒經商人的樣子,問道:“學生意的?”
汪猛:“學生意?”
“最近老有這號兒人來,跟你們一樣,但你們比他們少個公文包,說是來取經學習,那不就是學生意的?總不能是學搬磚的吧?”
這保安倒是自來熟,找了這麼個無聊的差事兒,每天懶散度日,就盼著能有人和他插科打諢。曲平南趕緊問:“來很多嗎?”
“反正一撥一撥的來,從這工地開始修建就有,也不是每天,隔三岔五吧。”
“都來見誰?”
“那肯定是負責工地的人嘛。”
汪猛說:“僅憑這個你就知道我們是學生意的?”
保安說:“我站了二三十年的崗,要是這點眼力都沒有,這輩子算是白活了。”
汪猛在心裡想,你一個光是大門就看了二三十年大門的糟老頭,可不就是白活了嗎?
工地門口,有一些工人進進出出。他們都穿著一種顏色古怪的工作服,又像藍的,又像綠的,也可能是藍綠的。看到這樣的顏色,汪猛就懷疑自己是個色弱。
“既然你已經知道我們是幹嘛的,那能進去了吧?”曲平南給保安遞過去一盒好煙:“是不是登個記就行了?”
“啊啊。”保安回到窄小的保安室,把登記冊放視窗上,朝他招手:“在這兒簽個字,不過你們得戴安全帽啊,另外時間別太長了。”
曲平南有心多問幾句,讓汪猛簽字,自己站在一旁和保安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這工地打得火熱,不少人眼紅吧。”
“那是,所以領導吩咐我們看門也得擦亮眼,不該放的別放進去,我看你們倆年輕,心應該不壞,可別害我老頭子丟了飯碗。”
曲平南和汪猛在底下轉著,找人打聽郭力的親戚在哪裡。
說是親戚,其實也隔了幾層,不知道哪裡冒出來的叔叔攀上了郭力這竿子關系,在工地上做事。曲平南到的時候,那人正爬在鐵架子上刮大白。
“老哥,下來喝點水唄。”汪猛喊道。
那人頂著滿臉灰塵低頭瞧了兩人一眼,又把目光收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