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沒有走過白?”
那混亂的年頭裡,知識分子不是精英,政府官僚不是精英,精英的都是走白的。
只要把城市的地下通道扒拉一個口子,就等著日進鬥金。個個能住洋樓,開寶馬,上身阿瑪尼的定製西裝,下身範思哲的定製短褲,然後在城中的繁華地段,金屋藏小嬌,年齡必須是相差三四十歲的那種。一切都忙活好了,再在家的書櫃裡,放上幾本薩特、黑格爾,以及各種以公款名義出版的文集文選,就從精神到肉體全都武裝了。
阮金梅又啞住,似乎沒想到事隔多年,竟然還有警察會為此找到她。她只覺得筋疲力盡,彷彿她一輩子的堅守的東西都在剛剛那一瞬間被摧毀殆盡,如今剩下的這具軀殼,除了孩子已經什麼都不在乎了。不害怕被報複,不害怕被死亡,只有悔恨和難言的憤怒,在荒蕪空蕩的靈魂中肆意滋長。
“走過。”
“上下線是誰?”
“他的業務我不是很清楚,但我可以肯定的告訴你,晏城當年一半的地下私貨都是他。因為他有地下錢莊。每次進行走白交易時,錢會以賭資的形式注入,先透過地下錢莊洗開,接著再透過一些國際銀行彙入一些空殼公司的賬戶。因為國外的金融自由度最大,允許客戶秘密轉賬。銀行給予存支、投資、彙兌外幣等方面的極大便利。這些毒資透過這些空殼公司之後,就四處流走。”
“錢是個四處流走的東西,市場一共就那麼大,每個勢力都想擴大份額賺更多的錢,強大蠶食弱小,這是天經地義的事。現在日子過得是好,但是誰能保證,能一直這樣順風順水下去呢?我們既要利用好自己的記者,也要保護好自己的記者,不要讓他們有什麼意外。”
鄒元直的手機開著外放,喇叭裡鑽出另一道男聲:“知道了社長,我會安排好。”
寬闊的辦公桌面上,擺放著一個靜止多年的鬧鐘,指標一直就停在三點。
鄒司禮記得這木盒子裡的時間也曾經正常運轉,鐘擺是會左右晃動的,那圓盤上兩支雕花的指標像長著長短臂的人猿,會攀著不同的羅馬字元變更手勢。
那是他小時候上美工課,特意給鄒元直做的生日禮物。後來鄒元直在裡面安裝了電池,把一個空空的鬧鐘殼變成了活的。
如今似乎光陰裡雜質太多,拖泥帶水的,走著走著,便逐漸淤寒在木盒子裡。
刻痕稚嫩,歪七扭八,卻透出童真的用心,一筆一劃。
鄒司禮如今再看,沒什麼強烈的感覺,倒是有一些不屑。
小時候他討好鄒元直的時候,沒見過鄒元直有把他放心上,如今倒把這個早已沒用的木盒子放在這裡,睹物思人什麼的,鄒司禮一點也不相信。
鄒元直正在寫字,從右邊看過去是古典戲劇中咧開著嘴笑嘻嘻的慈父的尊容,而從左邊看過去則是耷拉著嘴角的一張哭喪臉。
大抵在官場中混過的人都這樣,年輕時顯老,老了反倒顯得年輕,還有幾分仙風道骨。
手邊放著一年四季端著泡了鐵觀音的紫砂壺,戴圓平框老花鏡。宣紙和毛筆,筆是貂毫的,紙要半生半熟宣,蒼勁的行楷都是豎著走,抬頭永遠在右邊。
鄒司禮揣摩不透他叫自己過來的用意,不說話,把自己晾在一邊,反倒安靜寫著字。要換作平時,鄒司禮一定發脾氣絕不會留在原地,但他此刻的心思都放在餘光上,上下檢索著這辦公室裡有哪些地方比較適合掩藏那個保險箱。
程合歡此時走了進來,敲了敲玻璃門:“社長您找我?有什麼吩咐?”
鄒元直剛好寫完字,先是低頭自我欣賞了一會兒,把毛筆擱回原位,擦了擦手,轉去一統四方的辦公椅上:“臺裡最近外採機會很多,各方提議,建議辦一個欄目《秘聞直通車》,最近有許多的企業都在接受監管和調查,我們陪同,得緊跟其上,不用等到回辦公室以後再寫稿件,對於社會新聞,要做到每時每刻,實時報道。”
程合歡見鄒司禮也在這裡,一瞬間就明白了老狐貍的意思。
鄒元直遞過去一份檔案:“這是今早上頭的部門發下來的,你經驗豐富,又思維活潑,思來想去,這檔節目由你帶領策劃最為合適。我這個兒子不才,看他是能跟你們端茶倒水還是能給你們提一些稀奇古怪的年輕人意見。”
程合歡被鄒元直三番五次地找,很有一副不達目的誓不罷休的架勢。這讓她見到他就頭大如鬥。聽了這話更像喉嚨裡被橫卡著一根魚刺,咽不得吐不得,就是沒法說出口。
她本來手頭就有幾項重要任務,現在又給她安排一個,做的好還行,做的不好隨便一出口的事情是,她還得幫鄒司禮這個頑劣二世祖鋪臺子,這個男人最近算是耗上她了,想不幫但鄒元直明顯是要強硬塞給她。
委屈真是延綿不絕,子又生子,子又有孫,子子孫孫無窮匱也。
“鄒先生怎麼看?”
鄒司禮留意到程合歡突然低下頭掩飾她的狠戾。他確實看見了,那女人抿著嘴抑制她的僵硬,很費勁。她靜默了好久才抬起頭來,目光如同冰錐,似乎穿透了眼前的一切。
“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鄒司禮下巴微抬,驕矜意味十足。他和程合歡沒有同是天涯淪落人的喟嘆。
程合歡不自覺捏緊手中的檔案,抿出笑容:“那好,相信鄒先生能在這次合作中學會怎樣挑大樑的。”
她含著敬意,低著頭向鄒元直表示,自己一定會端正最好的心態,努力把新聞中心的工作做上去,超越自己,也要超越同城對手,絕對不辜負鄒元直的期望。“社長,沒別的事我就先去忙了。”
鄒元直揮了揮手,皇帝一樣以示批準。
【??作者有話說】
祝大家國慶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