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合歡初入職場時就被掠奪過很多次——把她熬夜完成的專案直接掛上某位領導的名字,把她策劃的方案直接歸功於某位上級的功勞,亦或者把她辛苦約到的合作轉手就交給某位即將被“重點培養”的新人……程合歡想對周玉文說“歷史的車輪總是驚人的相似”,但是她的眼睛痛得厲害,沒什麼心情在這會兒憶當年。
況且她認為自己已經在職場上算是站穩了腳跟,鄒元直要是想拔掉她將位置拱手讓給他兒子,也不是一時三刻就能辦到的事情。
“多謝你操心,領導自然有領導的考量,我相信他們的安排。”
周玉文看了她一眼,不出所料她還是那一臉冷笑,彷彿整個人天生就是那副表情:“合歡,官腔打得不錯,如果不是看見你的嘴在動,我都要懷疑是社長躲在哪裡跟你演雙簧呢。”
程合歡白了他一眼。
“鄒少比咱們懂賺錢,這個無可否認。我打聽過,在行外,他的高階料理餐廳,都是些服務精細、設有主廚專桌和私人會客室的會所。它們的利潤,往往都依賴於大客戶。這些大客戶喜歡花幾千元吃飯,再點個上萬塊的酒。因為酒基本不需要勞力或裝置成本,所以利潤率超高。雖然食物看上去定價高昂,但即便在生意興隆的時候、食物的利潤率,也極其好做。那些最好的食材價值連城,能夠搞定這些食材的人物的人工費也價格不菲。而在行內,他又領先抓住了當下媒體的焦點,只要築好巢,就不怕引不來金鳳凰。”
程合歡聽著周玉文的話,又把過去自己的豐功偉績回憶了一番,浮光掠影,人生幾十年就攤在了紙面上,成敗得失、善惡功過到此刻都蓋棺論定了,只是投在每個人心上的部分,永遠難有定論。
“是嘛。你覺得他是個怎樣的人?”
周玉文說:“我覺得……他是個挺可愛的人,待人殷勤有禮,見多識廣,不拿大,對誰都客客氣氣,笑容精明斯文,好像大學課堂講師,還是不點名不簽到的那種。而且……”周玉文悠然自得地喝了一口酒,“他還有一個好爹。”
周玉文向來以論人論事先經深思熟慮自許,程合歡知道這一點,所以也就沒想去改變他的看法。
“不過,”周玉文又說,“你有沒有注意到,有件事挺奇怪的。”
“什麼事?”
“他看你時那種專注的目光。”
“看我?”
程合歡移開目光,將目光投向右前方半開的玻璃門,在那裡,影影綽綽與自己年過三十的容貌對視。兩頰之間,在地球引力的作用下,拉出了無可逆轉的兩道痕跡。
那是該死的法令紋。
她的五官雖然不差,但鄒司禮那雙見過眾多美女的挑剔眼睛,流連在她身上,絕對不可能是因為她的姿色。程合歡唯一想到的就只有晏城的那個家夥,她不願意承認的血緣,卻與她有極為相似的輪廓。
鄒司禮在晏城,肯定和那個人打過交道。
周玉文只要心智恢複正常,就好似能看透人心、肝、肺。程合歡被他看得不耐煩,倒吸著氣道:“你少管閑事。”
她未能預料自己的口氣裡竟有頗多責怪的意思。也許確實是因為這一切變化的太快。
鄒司禮才剛進來,鄒元直就迫不及待地帶著他參加酒會。有父親的身份在,她的確責怪不了鄒元直,但她就是忽然間覺得自己變矮了許多。這和她平日的性格可是大相徑庭。
過去她覺得自己一直搭乘著一艘平穩航行的郵輪,精確、堅固,乘風破浪。只要她勤勤懇懇扮演好自己的角色,那麼一定不會有什麼問題出現,眼看著自己有機會往上躍,她絕不能就此功虧一簣,可現實已經借周玉文之口對她發出警告:有些事並非她“管好自己”就能解決,天要下雨,船要觸礁,她可左右不了。
程合歡若有所思。
玻璃酒杯握在手裡,帶來一陣冰冷的刺痛感,如同周玉文剛剛那番話,雖然像是一通歪理,但莫名有些入心。程合歡想,我足夠遲鈍了嗎?或許還不夠,否則怎麼會因為鄒司禮這個人就攪得自己雞飛狗跳?可如果真的遲鈍了,就好像進行了自我麻痺,對很多事情都開始滿不在乎,那樣會更好嗎?
她曾聽到過一個觀點,說每個人天生對於苦難的耐受程度就不同。比如同一件事,放在不同的人身上,表現出的結果也不同。有人可能會覺得天都要塌了,根本承受不住,有人可能會覺得就是小事一樁!這麼想想,的確很殘酷,人所能做的也無非是在這悲哀的生活裡,把自己反複錘煉得更遲鈍一些。
在這件事情上,她到底是應該主動出擊,還是當作看不見?
都是周玉文這個煩人精!要不是因為他總在耳邊叨叨,說不定她不能這麼煩。
周玉文忙別轉臉去,躲開程合歡的飛刀眼,開腔唱起。他五音不全,唱得滑稽,可那調門是程合歡最熟悉的:“儂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儂知是誰。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作者有話說】
祝各位中秋快樂。十五的月亮十六圓,願各位都能像這十五的月,小滿,但勝萬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