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也算是成功了。如果正義得不到伸張,那麼純粹的複仇便成了唯一的正義。”鄒司禮看見他瞪過來的眼神,辯解道:“這可不是我說的,是你的偶像福爾摩斯說的。”他抻了個懶腰,“過去一件事挺難,除非再發生一件大事,把這件事遮過去。”
不幸的或者幸運的是,不是每個人都能獲得幸福,無論是在生活當中還是在故事當中。一些人的快樂會導致另一些人的不快樂。
曲應騫沉默了許久沒說話。別看他平時像個話癆,一遇上人嘴皮子就得溜兩句,但安靜下來的時候,整個人就陷入了一種類似老和尚圓寂的孤寂。
鄒司禮百無聊賴地對他動手動腳,又把話說得專心致志:“你跟我走好不好,放下所有往前看,我們去國外安靜生活,不過膽戰心驚的日子了,行不行?我們去環球旅居,把世界都走一遍……我們倆都往前看。”鄒司禮沒有要教育人的意思,卻把“往前看”這三個字,特意重複了一次。
曲應騫一不在他身邊時,他總是容易想太多。
之前去秦虞家蒐集證據的那一晚,被人追殺的場景還歷歷在目,讓他意識到,盡管曲應騫看上去是無所不能的警察,但犯罪分子想要他死也只是一瞬間的事。
那段記憶給他的傷痕總是很重,像利刃一般刻進骨子裡,如同窯火把顏色燒入泥胎,那片紅色永遠無法去除,並且在潛意識裡右左他的不安。
他不想再失去他第二次。
曲應騫稍愣。不知道為什麼,他看鄒司禮時,總是覺得很悲傷,但是又很有安全感。
鄒司禮竟然是能給他安全感的人。
既有些想笑,但心窩處卻又有些暖。
人不動心,就不會露出馬腳。可是愛一個人不能,盡管他將自己塑造成一個沉穩的鐵人,但畢竟還沒老到像一所廢棄房子那樣。
對待事情雖然可以有條有理的冷靜,可在愛情面前,就像著紙遇上火似的一觸即潰,在他身體裡燃燒、沸騰,好比沸騰的湯燉在灶臺上,而所謂的理智只是那一層連熱氣都擋不住的薄薄鍋蓋。
雖然愛了,但他們依然是船上和岸上兩種不同的人,不是朝著一個方向前進,可擱淺時又總忍不住想拉對方一程。
曲應騫搖頭,聲音大了些:“你有你的堅持,我也有我的。”
就算半個世界已經掉入了泥潭,他也想拉住那另外半個。他不會放棄當警察,至少在查清父親的失蹤之前不會。
曲應騫感覺自己被鄒司禮看透了。被看透了也沒什麼不好,其實想不開的從來都不是鄒司禮,而是他自己。現在他把話直說了,樂得輕松。
一個好警察到底意味著什麼?意味著他要歷經多年風霜,接無數電話、看無數屍體、偵查無數現場、審問無數犯人之後,在他接起下一個電話的時刻,心中仍儲存著那份倔強而無法動搖的信念——只要他把自己的工作做好,真相總是會被揭穿。
做一個持之以恆的孤鬼。
鄒司禮低聲問:“知道我為什麼要健身嗎?”
這問題像一道填空題,疑問後面的空格容許無數的想象與可能。曲應騫沒說話,看了他一眼。雖然沒說一個字,但那眼神很明顯是“你除了耍帥還能是為什麼?”
鄒司禮又說:“我害怕看到流血的你。”
曲應騫低垂的眉眼讓鄒司禮想到年少時。那時候的曲應騫還沒有這麼多的陰沉,能看見滿腔的赤誠,即便站在一個地方不動也很陽光耀眼,以至於鄒司禮不想讓他接觸一絲黑暗,可是他沒能保護好他。
好在老天再給了一次機會,雖然鄒司禮現在依然是個現實主義者,但在內心深處開闢了一片以理想為上的淨土,裡面只住得下曲應騫一個人。
“我想要是你不肯跟我走,我就練得強壯點留在你身邊,這樣才能在往後的每一次都不拖你敵陣的後腿。”
能感覺到那種層層疊疊的壓抑,隨著鄒司禮的話漫出來,快要決堤的瞬間,又被理智堵了回去。
曲應騫心裡一顫,在看到他表情的那一瞬,曲應騫感覺自己好似明白了那空格的隱喻,他意識到了什麼,突然抬起手,在頭頂上做了一個動作,像是要趕走朝他撲下來的餘下字句。
但鄒司禮這個人,只要是他想說的,誰也不能堵回去。
“也有力氣為你擋刀槍。”
曲應騫慌措地回過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從他孤身一人之後,眼中第一次,有滿滿的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