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了,車子是被控制住的,方向盤,油門,剎車,都不歸我掌控,我做不了主,你聽明白了嗎?”
“你覺得你生活中有什麼仇人?”
“警官,我要是都說了,能不被槍斃嗎?我不想死……”邢映站起身想抓住曲應騫的手做出拜託姿態。曲應騫往後退開。
邢映感覺自己好像陷進了一個巨大的毛線團裡,手腳根本不得施展不說,而且越想掙紮著擺脫困局,反而被纏繞得越緊。他忍不住用手在臉上搓來搓去,本就發紅的眼皮越搓越像火:“不知道……”
“看來是仇人太多了。”曲應騫目光露出一絲嘲諷:“你這麼不坦誠,誰也幫不了你。”
“不,我想起來了……應該是她……一個叫小雯的人。”
“在哪?”
“她死了……”
曲應騫的臉色又難看起來。
邢映慌忙解釋道:“我沒有騙你,她真的死了。我的意思是,有人在替她找我伸張正義……”
曲應騫用鼻腔噴了一聲:“看來你也知道自己作惡多端。”
邢映彷彿捱了一記重拳,神色頓時頹然了幾分,說:“二十歲那年,就是兩年前……我在城南古街那段路的輕軌上經常、經常偷拍別人,小,小雯就是其中一個……”
“她怎麼死的?”
“跳、跳樓自殺。”
“一個偷拍就能讓人家自殺?”曲應騫輕蔑地打量了他一眼,然後仰身靠在椅背上,失神而又淡漠。
“摸……摸過,但我真的沒有幹其他的,她不是我喜歡的型別,我就是覺得她屁股很翹,摸上去應該手感很好。後來她堅持要報警,但是她認錯了人,當時站在她背後的有兩個人,一個是我,另外一個是個中年男人,叫馬中凡。我出於自保,就不動聲色地把責任推到了馬中凡身上。馬中凡最後只能選擇忍氣吞聲賠錢了事。
“後來我發現推到他身上,也不算冤枉,他也是個慣犯……馬中凡家裡開了個連鎖超市,就開在學校周圍,總是偷拍放學去他店裡買東西的女學生。他雖然沒有坐牢,但是也因為那件事搞臭了名聲,他老婆把他甩了,商店的生意也一落千丈,都不敢去他那買東西。後來小雯又找他要錢,並且是開的巨口,要五十萬。馬中凡說她敲詐,要報警。小雯就說讓他報,反正壞的不是她的名聲。我那時候經常在馬中凡的店周圍轉悠,聽見以後就去調查了一下小雯的底細,發現她也不是什麼純良之人,表面上是高中生,實際在夜總會裡搞援交,被她在輕軌裡訛上的男人沒有一百也有五十。於是我就和馬中凡達成了合作,先是以‘輕軌見證人’的身份在網上寫了一篇帖子,反控小雯,然後又以‘馬中凡親戚’的身份寫了馬中凡被人冤枉生活極不容易的帖子,最後又用‘小雯’同學的名義發布了她在夜總會的照片。風評是一晚上就轉了,馬中凡說不弄死她不甘心,我說我們不能直接殺人,所以就集中想了個辦法,每天給她的手機發資訊,控告她、威脅她,讓她自己自殺……”
“你為什麼要在馬中凡附近轉悠?”
“我無聊的時候能去哪?”邢映慢慢地說:“我承認,我有罪,我不是好人,可是她也不是好人,那個人對付我的招數,和我用來對付小雯的招數,是一模一樣的。”
曲應騫覺得邢映的回答相當厲害。
他是想挖掘出案件中的疑點,然後讓邢映來解釋這些疑點,他再從中尋找那些無法彌補或者彌補後漏洞太大的“窟窿”。
一般情況下,嫌疑人的回答模式無非是兩種,一種是斬釘截鐵式的,一種是和稀泥式的。前者就好比挖一個洞,嫌疑人一個接一個嚴絲合縫地填上,不能多也不能少,讓警方即便覺得不對勁但也找不出破綻。而後者往往是心理素質很差或者渴望立功贖罪的,審訊警察問一個他恨不得回答三個,老實招供。
邢映的態度卻是這兩者都有。他的態度是和稀泥式的,然而回答的話中,有兩處讓曲應騫捕捉到了因為填窟窿而沒有填好的例外。
第一處是當曲應騫問“一個偷拍就能自殺時”,邢映本來只需要回答“摸過”就足夠了,偏偏又加了後面那幾句多餘的“她不是我喜歡的型別……”,第二處是曲應騫問起“為什麼要在馬中凡附近轉悠”,形映不僅沒有正面回答,反而是以一種反問的姿態提出他的境況“我無聊的時候能去哪……”
在這兩個地方,明顯是多餘的畫蛇添足。
邢映偷拍成癮,在前面敢承認自己的偷拍行為,卻在對於馬中凡附近轉悠這一事上面有所隱瞞,從犯罪心理學的角度講,這表明他存在著心虛或心慌。後面又說“我承認,我有罪,我不是好人”,這是一種逢迎討好曲應騫的心理傾向。
結合這些語意上的前後矛盾,等於是在幾個回答中集中出現了失調。
從說“小雯”開始的時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起點。很可能,邢映無意間地說出了真實的情態,才會讓他後面想要多說幾句以此來掩蓋什麼不可告人的事情。
問題就出現在“圍繞馬中凡附近轉悠”,邢映意識到了,這是不能對警方講的,講出來是對自己不利的,所以瞬間亂了方寸,才有接下來一系列的迴避、淡化,並連續刻意表達自己對小雯的反感和厭惡,試圖撇清自己雖然有罪,但小雯也並不無辜的關系,使警方不去深究他圍繞馬中凡究竟想幹什麼,而是將重心放在小雯死了,現在正有人用同樣的手段對付著他——這恰恰說明他的藉口絕不像他表現出的那樣無聊到雲淡風輕,而是存在著某種難言之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