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司禮往屋裡看了一圈,就只有保姆正在準備飯菜,冷冷清清。
“我媽還沒來?”
鄒元直戴上老花鏡,將一旁的報紙展開:“不會來了,我們倆前些日子把證兒領了。”
鄒司禮聽見這訊息,沒多大表情。他早已習慣父母的不和睦,但沒想到鄒元直固執了一輩子,竟然到老後,會同意離婚。他把父親的話品味了很久很久,但仍然沒有悟出他到底看透了什麼。
世界上最複雜的書,既不是人情世故,也不是深奧文學,而是父母。
鄒元直又說:“以後這團圓飯,就我們爺倆兒吃。她終歸是你媽,你時常多聯系她。”
保姆喊此時喊吃飯了。
鄒司禮給人封了一個紅包,放她幾天假。保姆欣喜地接過,解下圍裙:“鄒先生,冰箱裡我做了很多熟食,想吃的時候你就拿出來放微波爐裡熱一下,這幾天份量肯定是能管夠的。”
保姆開了一瓶紅酒倒進杯子裡:“今天你們爺倆兒喝一杯,別貪杯,開心一下。”
鄒元直點頭:“多謝你了。”
平常這屋子裡很是冷清,今天因著有這一桌子熱氣騰騰的菜,反倒顯出了幾分裝腔作勢的熱鬧。
保姆收拾好自己的東西,走了出去。
樓在院落深處,院子裡茂密的植物隔開了馬路上的噪音,汽車鳴笛聲遠得像針尖落地,鄒司禮不說話,整座房子裡安靜得近乎奢侈。
在京城,年夜飯必吃的就是餃子,裡面還得包鋼鏰兒,一不注意牙都得崩掉。鄒元直牙口不好,保姆將所有飯菜都煮得十分軟爛,但他沒有透視眼,看不到哪個餃子裡放了哪個沒放,於是就只嘗了一個餃子。
“小曲怎麼不跟你來吃飯?不打算認我這個叔了吧。”
鄒司禮被餃子噎得慌,喝了幾口水:“他工作忙,值班兒呢。”
“一晃也這麼多年都過去了,他媽死的時候,他才十幾歲,他爸失蹤後,他也才十幾歲,短短幾年,就得一個人撐起一個家……”
鄒司禮聽見這話,忽然想到了一件事,問:“爸,你知道他爸當年為什麼會失蹤麼?”
“不知道。你知道?”
鄒司禮搖頭:“我也不是很清楚。”
“不清楚你不知道問啊,你們兩個都在晏城,往後你的工作和市局要打交道的地方還很多,他是隊長,你沖著你們從前的關系和往後的合作,都得和他打好交道。平時多問一問,偶爾關心關心人家。你們倆見面這麼久,他沒跟你說過他爸的事兒?”
“隨口提了幾句,不多。這種事對人家來說,是傷口,我撕開幹什麼?”
“那小子當警察,是為了他爸吧。做那行太危險了,在明處的未必不是暗的,在暗處的未必沒藏有明,不好分辨,一個不小心,小命都得丟。那小子能混到今天,也算是有幾分真本事,就是不近人情了點兒,這麼多年也不和我們聯系。鄰裡街坊畢竟不是真正的一家人,隔閡著呢……”
鄒司禮皺眉:“爸,你是不是上了年紀了就愛想些有的沒的?你要沒事兒就去公園裡走走,多和那些老頭下下象棋什麼的。”
“我多老?”鄒元直瞪眼:“我又不是七八十歲,還沒退休呢,那些活動還輪不著。”
鄒司禮敷衍點頭:”對對對,你說得對。”
“你瞅著我沒說你倒先訓上老子來了是吧?小曲的工作做的挺不錯的,我在片子裡看到了,你跟他是從小就認識的朋友,怎麼不知道學學人家對一件事專心專意?”
鄒司禮感覺自己真是無辜躺槍:”我沒有專心專意的幹什麼?你讓我接手分社我不是接了嗎?工作也在照常進行。”
“我是讓你去負責新聞,結果你開上了飯店。當初去國外學什麼狗屁藝術,回來了也不見你有什麼作為,讓你去晏城,結果呢?早知道你的夢想是和你媽一樣開飯店,當初幹嘛不直接讀酒店管理?”
在吵架中,長輩覺得是翻舊賬的一把好手,鄒司禮懶得爭,只說:“這是我自己的事。”
鄒元直沉默住。
空氣像冰川一樣迅速膨脹,擠得鄒司禮簡直坐不下去。
“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開那飯店是想幹什麼,想做些風馬牛不相及的事兒!我告訴你,不該接觸的人,別接觸,不該賺的錢,別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