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榮延從他身邊經過,關上了辦公室的門:“我也幹脆承認,我是個功利性的人,畢竟這社會就是功利性的。你看,你自己既想要道歉及賠償,那我也需要錢啊。有一說一,池磊的性格的確是比較任性,但他爸媽是什麼人你也清楚,他出身擺在那裡,這學校裡不只是我對他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在翟青聽來,這話裡的潛臺詞是——要怪,只能怪你自己投胎投錯了,如果你也有一對非富即貴的父母,誰還能欺負得了你?
身份和地位,一直是世故的淘選系統。社會無時無刻不依著尺度,將人劃分為各個不同的種屬和類別。對人進行分類,實際上是試圖對這個複雜世界加以抽象的把握或控制,既簡單,又粗暴。
翟青忍住咆哮,冷聲問:“所以你的意思是,不接受我要他們道歉的要求?”
“也不是,”孫榮延又轉身坐回自己的椅子上,“讓他們給你道歉,也不是不可能,但是這事兒辦起來肯定有難度,要不然你不用這麼威脅我,對吧?既然這事兒有難度,我也就不想白忙活一場。你呢,是個好孩子,我不要你的錢,我要哪樣東西,你明白的。”
他將話題控制得絕對精準,表面張力飽滿又不至於溢位,沒有一滴水沿著邊緣墜落。
翟青知道他想要的是鑒定報告,但他不能太快的鬆口:“只要你讓他們給我道歉,我就把報告給你。”
“這都好說,只要你不反悔就行。畢竟咱倆現在是一個互不信任的狀態,你不信我,我也就沒法兒信你,萬一到時候我讓他們道歉了,結果你反悔了呢?我找誰去?”
翟青在心裡冷笑——你孫榮延居然還有害怕的一天麼?
“老師,我還沒說完呢,我還有一個要求。”
孫榮延昂了下頭,示意他說。
“倒計時的那個,如果是真的,撤銷我的資料,如果是假的,別再發了,否則我一定會報警。”
“倒計時?”孫榮延一頭霧水:“什麼倒計時?”
他是個安於說謊的人,早熟地掌握到說謊而不被人識破的訣竅就是——要先說服自己相信。一旦擅用此道,欺騙所有人都只不過是時間的問題。
“你別裝。”
孫榮延將身體的重心往後靠,一臉陰沉:“翟青啊,話說一半留一半,可不是什麼好習慣。”
翟青不上他的當:”那你先把我提的第一個要求完成,我就告訴你,有關倒計時的,我查到了些什麼,你一定很意外。”
“行……但轉班這事兒我要找個理所當然的理由,得費一些時間。不過我保證,月底之前完成,好吧?”
翟青搖頭,一臉執拗:“時間太長了,平安夜之前完成。”
”行。“
“孫老師,希望你最好說到做到。”
翟青出了辦公室後,背上自己的書包走出了學校,不想這麼早回家,幹脆就一個人在路上閑逛。
晏城的煙火氣十足,到處都是推車的小攤兒,自發擺成一條“商業街”,城管也不抓。在這座城裡,人人好似都能活得慵懶而自如。
翟青從口袋裡掏了錢,想買份涼面吃,結果下一秒就看見了江湖派的“鬥毆事件”……原因是一個攤主正在攤餅,攤好後用袋子裝起來剛準備遞給身前的顧客時,憑空伸出來一隻黑鬼手把那餅搶了。攤主瞪眼一看,竟然是一個流浪漢,於是破口大罵。
旁邊原本等著的顧客喝高了酒,見自己的餅沒了,伸手推搡了流浪漢一把。那流浪漢是個瘋瘋癲癲的,不僅知道肚子餓了要吃,還知道被人打了要還手。
翟青本來對這種熱鬧不感興趣,直到他看見流浪漢被人用力按在地上的臉,愣了一下。
他飛快地跑過去,扒開眾人的手,撩開乞丐的頭發,認真端詳他的臉。
方顏東?這真的是方顏東?
打得難舍難分之際,沒想到跑出來一個學生,那顧客瞪大眼,臉紅得像關公,怒發沖冠:“你誰啊?我告訴你小子,少他媽多管閑事兒!”
“叔叔對不起,這人我認識,您別打了成不成,多少錢,我賠……”翟青連連給人鞠躬,”您大人有大量,放過他吧。”
晏城男人最怕被別人說小氣,但給是給,搶是搶,這在認知裡不能混為一團。可男人又看見翟青一副誠懇道歉的樣子,只好揮手:“帶著他趕緊滾!”
翟青忙拉起乞丐,往街道的另一頭跑去,實在跑不動了,翟青才在路邊停下,將乞丐按在一旁的長椅上坐下。
他從書包裡掏出那張在電腦上下載列印的照片,那正是方顏東年輕時,失蹤前的照片。歲月蹉跎,雖然氣質年齡相貌都有了大不同的改變及走向,但畢竟五官的根骨擺在那兒,無論怎麼變,總能找出一些相同的地方。
翟青無比確定。
“方顏東?”
方顏東朝他傻兮兮地一笑,因為天氣太冷,鼻腔一用力,竟不自覺噴出兩行鼻涕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