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鄒司禮十八歲被送到國外讀書後,鄒元直倒是有了年紀,有過一回小中風,胃也出過毛病,以為是癌,在醫院裡被醫生翻來覆去地倒騰了半個月,試遍各種儀器,僥幸沒事。從此他便像死裡逃生,開始戒煙戒酒,跑步爬山,還在家看書喝茶,過起了前所未有的健康生活。大概是逐漸老矣,就此修身養性,倒一心為民為眾起來。
但是這些為民為眾的發展,在鄒司禮的眼裡,全都不值一提。
每次過年吃年夜飯,家裡都只有他和保姆。要不就是被媽媽送去國外,外祖家的親戚將他團團圍住。一家三口別說吃年夜飯,連坐下來吃一頓普通晚餐的次數,都隻手可數。
對於鄒司禮而言,他最喜歡的,便是曲應騫身上這股對別人漫不經心的用心。
鄒司禮笑起來:“怎麼辦,我真是越來越喜歡你了。”
他眼神裡的情慾,根本不像是正常人的七情六慾,更像是偏執者的執念。
就像一個小孩子,去參加某些分組合作的遊戲,他就害怕某個那樣的時候——遊戲規則突然轉變,各人必須在電光火石間覓得一個同夥,好進階下一輪雙人一組的遊戲。
那些找不到夥伴的會被淘汰甚至被懲罰。
由於禍患迫在眉睫,誰也來不及精挑細選,只有不假思索,伸手抓緊身邊人。而且還得擔心會被對方拒絕,怕會被這殘酷的遊戲規則所棄絕。
鄒司禮給曲應騫的感覺就是這樣的胡攪蠻纏。
曲應騫一直要在兩人之間畫一條涇渭分明的界限,不僅僅是因為過去的一些東西,更重要的是,他不認為鄒司禮對自己的喜歡是純粹的愛情。他只是習慣了自己在他身邊,分開之後,鄒司禮會比從前更渴望那些沒有得到過的。
評價、爭辯和批判,只是一個人表達思想的方式。但鄒司禮卻與曲應騫恰恰相反,藉助於這一切來當成自己的內心。有時候,曲應騫甚至懷疑,他是不是把這些當作一場遊戲……
生日禮物拆開,是一套畫畫的工具。粉色的,以及粉色的圍裙。
鄒司禮額角隱隱一跳,感覺曲應騫是在整他。
曲應騫說:“這抽獎還真是契合,我覺得挺適合你,不喜歡?”
“為什麼非得是粉色?”
“可能……大概它希望你不要再畫那些黑暗的畫。”
之前擱在季舒聞辦公室裡的那份日歷畫,色彩暖而不豔,彰顯著鄒司禮並不是不會。曲應騫多少能猜到他為什麼不願意再繼續畫出鮮明的色彩。
“你可以不被困住。”曲應騫說。
不用像我,得長到一定的年紀和折騰出一定的人生閱歷,才能勉強鎮壓住心裡那根多疑的神經,才按捺得住對一切都想發問的沖動。
這氣氛很好,沒有沖動,也沒有吵鬧或埋怨。美味的晚餐中,曲應騫的聲音更有股安撫人的作用。
經歷了整整十年,才哺育出一天這種日子。這頓飯,這一天,毫不意外地,被鄒司禮供進了記憶的神龕。
“你前世肯定是個傳教士,所以這輩子天天對人講聖經。你這麼愛救贖別人,那就把我放在你身邊慢慢救贖吧。”
“我身邊的路很窄。”曲應騫抬起頭。頭頂的日光燈發出輕微的噪音,像是這屋子裡有個喋喋不休的婦人,也像家家都有一本難唸的經:“沒有你的位置。”
語氣有些生硬。
他不想設法辯解什麼,也不想為了顯得自然而粉飾言辭,更不想讓那種本來可以避免的意外來打亂自己原本計劃好的步伐。
雖然鄒司禮不知道原因,但這一刻他確定了讓曲應騫一定對自己有著什麼隱瞞。
“兩個大老爺們在這裡像小女生討論‘你喜不喜歡我’這種問題挺沒勁,所以我不問。我只想知道,你為什麼不和我在一起?”
“我有我不想的理由。”
“我不能聽?”
曲應騫垂下眼:“我不想說。”
他說的是不想,而不是不能。
這話就好像石頭裡的縫,留了一絲讓人可以深挖下去的空間。鄒司禮點點頭:“ok,那我等。”他在桌子底下用腳緩緩勾住曲應騫的腿,想起了《窄門》裡的一句話,笑得曖昧而放肆:“因為抱著與你重逢的期待,在我眼裡,最險峻的小道也總是最好。”
這種表白,矯情渲染的成分太多。
曲應騫給了他一腳:“臭毛病,不想吃就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