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地産的定律，有點像馬爾薩斯的定律一樣——人口和光合作用之間是相互不斷促進的。
人和房子也是此消彼長，人多的時候就需要更多的房子，房子多了反而變成了負擔過重，讓年輕人不願意結婚生孩子，人口大幅度下降。
城市化越高，生育率越低。
程東之對曲應騫說：“我覺得國家應該安排這種政策，誰願意生二胎，就嘉獎一套普通房子，至少得一家幾口有個地方住不是？想讓馬兒跑，就得給馬兒喂草，反正房子這麼多又賣不出去。很多人這一輩子不求什麼大富大貴，能平靜生活，不愁溫飽就很行了。”
曲應騫說：“那你應該跟開發商說。”
“人這一生說白了就三件事要錢，教育、房子、醫療。真沒意思。”
“你有什麼沒意思的，你一年年薪好幾百萬的人還在這兒哭窮？”
程東之炸毛瞪眼：“你別瞎吹，我哪有一年好幾百萬？你給我？”
曲應騫說：“房産是生意，有買有賣不很正常？”
“漏洞太多了，聽說現在還打算徵收新的稅。你看，在土地公有制度下，國家是所有權人，持有該土地。像我們這種個體戶來講，只是使用了該土地，在使用時支付了土地使用的租金。如果一定有人交稅的話，應該是國家自己向自己交稅吧？憑什麼讓我們來交稅？
“如果政府是用稅錢來修路、建造醫院，進行各種公共建設，這些都是社會公共福利，需要向大家徵稅來解決，這個邏輯本身沒什麼問題。但其中的問題是，如果已經真的缺錢到需要開徵新的稅源來解決的程度，那我想問一下，缺錢缺在什麼地方？或者具體來說，政府花了多少錢？都花在哪兒了？群眾有沒有權利知道一下？不能一方面說很缺錢，但另一方面又冷不丁的爆出哪個官員誰誰誰貪汙了幾個億。讓我們這些群眾頗有傻子玩陀螺，無從旋轉的感覺。”
曲應騫看了他一眼，說：“那你得去問問經偵。”
“你們刑偵也挺會的嘛，一抓一個準。”又有魚上鈎了，程東之放下手機，興奮地說：“這是一條大家夥，你小子，今天輸定了！”
國慶假期結束，曲應騫領到了新的工作任務。為了進一步提高青少年法律意識和自我保護能力，增強學生的法制觀念，預防和減少青少年違法犯罪，他每天得去各個初高中的學校講課，讓法制“走進校園”。
全晏城的初中高中包括職業學校一共有四百多所，每次講課時間平均為兩個半小時，除去來回的時間，曲應騫一天最多能講四趟，而且還得配合校方的時間去協調組織。
這種吃力不討好的活兒，是上司給他的懲罰。
講課的範圍先從偏遠的鄉鎮實行，最後才開始從市中心擴泛，畢竟市裡方便，來回花不了多少時間。
一直到入了冬，講課的課程總算只剩下最後一所學校，那是在城東的一所私立重點高中——常寧實驗學校。
曲應騫夾著資料夾走進教學樓的時候，看見樓梯間隱秘的轉角處躺著幾支煙蒂。他似乎能從每支煙濾嘴中看見一些學生難以救濟的心靈饑荒，精神上長期的蝗災已使他們徹底枯竭，一口煙好比一滴甘露，如蚊蠅之於蛤蟆。
正是下課時間，走廊上遍佈著學生嬉鬧聲，那聲音像搖晃的像存了上萬枚硬幣的鐵盒存錢罐，叮叮當當砸都砸不破。
周遙跟在身後，三兩步跨過樓梯，拍上曲應騫的肩：“哥，我通知校方讓所有學生大禮堂集合？”
曲應騫點了點頭，把手中的資料夾遞給他，啞著嗓子道：“你先過去，我去上個洗手間。”
周遙應了一聲，轉過身跑了。
曲應騫還沒走進男廁所時，就在裡面聽見了一陣哄鬧的聲音，似嘈雜，似痛苦，隱隱有抽泣聲。
他抬腳走進去，男洗手間有兩層隔擋門，推開第二重時，恰好從裡面走出來一群穿著校服的男生。曲應騫的目光從他們臉上刮過，看見了那些孩子臉上還沒來得及褪下去的狠厲神色。
曲應騫掃了一眼小便池，沒有人，隔間的蹲位有好幾扇門都關著，他伸手一扇一扇地推。許多門是虛掩，沒有人，在推到最後一扇時，裡面傳來一道細弱的聲音：“有人。”
那聲音輕的讓人有些分不清是男是女。
“同學，你有什麼事嗎？”曲應騫問。
裡面沒人回答，響起了抽水的聲音。
門被開啟，露出一張臉，很短的寸頭，那臉非常秀氣柔美，五官比聲音還難辨雌雄。
那孩子看見曲應騫，似乎有些被嚇到，低下頭搖了搖，繞過曲應騫往洗手池走。
曲應騫看見他走路的姿勢有些怪異，也裝作不動聲色地去洗手，用餘光打量著那孩子。
身旁的人不算太高，但很瘦，像是營養不良的弱。入了冬，天氣一天比一天冷，都換上了棉服，即使學校要求穿校服，學生們也會在校服裡面加毛衣或者衛衣，洗手時得把袖子撩上去，不然容易打濕，但那孩子沒撩，只把幾根手指頭放在水龍頭底下沖。
曲應騫注意到那手指晃晃悠悠，不知道是在發抖，還是被水流沖的。
電腦設定的校園鐘聲響了，嘈雜的校園頓時陷入了一片更為嘈雜的腳步聲中，整座校園迴圈播放著“請所有同學到大禮堂集合。”
那孩子聽見後，立即關了水龍頭，轉身要走。
曲應騫說：“我是今天來講法的警察，你有什麼事，可以找我幫忙。”
那孩子腳步一頓，停了兩秒，什麼也沒說，還是朝前走了。
吵鬧的雜草長得快，死得也快。曲應騫上了趟廁所的工夫，再出去時，整座校園彷彿變成了一座大陵墓，只剩沉靜的脆芽慢慢滋長。
